乌篷船无声滑入浓雾,渡口与沈清秋、云麟的身影迅速模糊,最终消失在昏黄的雾霭之后。周遭只剩下浑浊的河水,以及那无处不在、仿佛能渗透灵魂的哭泣与低语。
摆渡老人不再唱歌,只是沉默地摇着桨,船身破开粘稠的河水,发出细微的“哗啦”声。陆凡盘膝坐在船头,混沌道胎缓缓运转,抵御着黄泉河水散发出的、能消融记忆与意识的诡异力量。
然而,这考验并非针对修为,而是直指道心。
随着小船深入,周围的雾气开始变幻,不再是单纯的灰黄,而是浮现出无数模糊的光影碎片。那是徘徊在此地、无法往生的魂灵残留的执念与记忆。
陆凡谨守心神,混沌神识如同明镜,映照诸念,却不为其所动。他看到帝王将相的雄心霸业化为黄土,看到痴男怨女的爱恨情仇归于虚无,看到修士大能的长生执念碎成泡影……红尘万丈,众生百态,皆在黄泉水中沉浮、消解。
“放下……方能自在……”摆渡老人沙哑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传来,如同催眠的咒语,引导着渡河者舍弃一切。
但陆凡的道心,历经混沌开辟、万界归葬的洗礼,早已坚如磐石。他知晓自己的使命,明了自身的道路,这些外界的纷扰执念,无法撼动他分毫。
小船继续前行,前方的雾气突然变得浓郁起来,颜色也化作了诡异的七彩迷离。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的牵引力,猛地作用在陆凡的神魂之上!
这不是外界的执念,而是源自他自身内心最深处的……记忆烙印!
“嗡——!”
陆凡只觉得神魂一震,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幻!
他不再是坐在乌篷船上,而是置身于一片浩瀚无垠的混沌之中!身边,一株含苞待放的青莲摇曳生姿,散发着与他同源的气息。而在青莲之侧,一只通体冰蓝、高贵美丽的凤凰正在翩翩起舞,清冷的凤眸中,倒映着青莲与他的身影。
那是……混沌青莲与太阴冰凰!是他们的前世!或者说,是他们最初的本源形态!
画面再转。
一场席卷诸天的恐怖大战爆发,天地崩裂,法则哀鸣。为了保护尚未完全成熟的混沌青莲,太阴冰凰毅然燃烧本源,引动极寒,冰封了来袭的强敌,自身却也因此本源受损,陷入近乎永恒的沉眠……而混沌青莲则在悲鸣中,被大战的余波卷入空间乱流,最终流落至天风大陆,化为了陆凡的起点。
那一幕幕深埋在灵魂最底层的画面,此刻被黄泉河水与轮回心火的力量强行勾起,无比清晰地在陆凡“眼前”回放!
他感受到了混沌青莲面对冰凰沉眠时的无尽悲痛与自责,感受到了那股跨越了万古轮回、依旧炽烈如初的守护执念!
“清秋……”陆凡喃喃自语,心神剧烈震荡。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对沈清秋会有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与眷恋,为何在她觉醒太阴冰凰血脉时,自己会那般心痛与急切。
这并非简单的今生情缘,而是铭刻在真灵深处的、跨越了纪元生死的誓言!
“放下吧……”迷离的雾气中,那诱惑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清晰,仿佛直接源于轮回心火,“放下这沉重的执念,忘却这痛苦的记忆,可得真正的解脱与自在……执着,便是苦海……”
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拉扯陆凡的神魂,要将他从这段深刻的情感烙印中剥离出去,让他“放下”对沈清秋的执念。
若放下,或许能轻易通过考验,得到轮回心火的认可。
但若放下,他还是陆凡吗?还是那个为了寻回爱人,敢与太虚道尊意志抗衡的陆凡吗?
陆凡的眼中,短暂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磐石般的坚定。
他非但没有“放下”,反而主动拥抱了这份执念!将那跨越轮回的悲痛、守护与爱恋,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轮回心火之前!
“此念,非执,乃心!”
“此情,非劫,乃道!”
“若连心中至珍至重之情都可随意放下,与这黄泉河中浑噩魂灵何异?与行尸走肉何异?”
“我陆凡之道,乃混沌之道,包容万有,亦包容我心中所爱、所护、所执!以此情入道,以此念证心,纵是轮回,亦不可夺!”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那迷离的七彩雾气剧烈翻腾,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拉扯他神魂的力量瞬间消失无踪。
乌篷船不知何时已驶出了迷雾区域,前方河岸在望。那岸边,不再是灰蒙蒙的死寂,而是盛开着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殷红如血、妖异而美丽的彼岸花!
而在船头,那盏一直静静悬浮的轮回往生灯,幽蓝色的灯焰轻轻摇曳了一下,分出了一缕细小的、却蕴含着精纯轮回与慈悲意蕴的火种,缓缓飘向陆凡。
与此同时,陆凡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洗涤过一般,更加凝练通透。那段关于前世的记忆并未消失,反而与今生的情感彻底融合,不再是被动勾起的执念,而是化为了他道心的一部分,成为了他力量与意志的源泉之一。
他明悟了“放下”与“执着”的真意——并非一味地舍弃,而是明心见性,知晓何为真正值得坚守的本心。无谓的执着是枷锁,而守护真心,则是力量。
摆渡老人看着陆凡接过那缕轮回心火火种,斗笠下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彼岸已到,下船吧。”
陆凡起身,对着摆渡老人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他踏上岸边,脚下是绵软的彼岸花丛。回头望去,那艘乌篷船和摆渡老人已悄然消失在黄泉河的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
沈清秋和云麟的身影从远处飞来,落在他身边。
“成功了?”沈清秋感受到陆凡身上那缕精纯的轮回心火气息,以及他眼中愈发深邃坚定的神色,清冷的眸光中泛起一丝涟漪。
“嗯。”陆凡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复杂,蕴含着跨越万古的情感。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荑,“清秋,我看到了……我们的过去。”
沈清秋娇躯微微一颤,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她虽未亲历幻境,但灵魂深处那同源的力量,让她瞬间明白了陆凡话语中的含义。
她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云麟低吼一声,凑过来蹭了蹭两人,黄金眼眸中满是欢喜。
第四件秘宝,轮回往生灯的本源火种,到手!
四大界域秘宝,已然集齐其三(山河社稷图残片、万妖祖血晶气息、轮回心火火种),只差最后的鬼界往生灯本体协调,以及返回人界引动复苏灵枢。
然而,就在陆凡准备催动令牌,尝试与悬浮于渡口上方的轮回往生灯本体沟通,完成最后一步时——
异变陡生!
整个幽冥渡口,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那浑浊的黄泉河水开始倒卷,天空中的昏黄光芒变得明灭不定!
一股远比黑莲尊者更加恐怖、更加古老、充满了无尽死亡与终结意蕴的意志,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猛地从黄泉河的最深处,弥漫开来!
摆渡老人消失的方向,传来一声带着惊怒的叹息:
“终究……还是惊动了‘祂’……黄泉之主,苏醒了……”
(第22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