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的光芒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铁山堡北城的断壁残垣照得愈发清晰,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疤。清军大营中,号角连绵,战鼓擂动,黑压压的军队如同潮水般涌出营寨,在破碎的城墙外列阵。岳托骑在战马上,冷眼看着那片寂静的废墟,他不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南蛮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苏克萨哈!”岳托沉声下令,“带你的人,从最大的那个豁口进去!扫清残敌!记住,不留活口!”
“嗻!”苏克萨哈眼中凶光闪烁,拔出腰刀,向前一挥,“勇士们!随我杀进去!财富女人,任尔取用!”
数千名清军步骑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步兵在前,骑兵在后策应,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那段崩塌最为严重的城墙缺口。他们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拼死抵抗,缺口处只有一些零星的箭矢和火铳射击,显得软弱无力。
“哼,果然已是强弩之末!”苏克萨哈心中大定,一马当先,踏着砖石瓦砾,率先冲过了城墙缺口。他身后的清兵见状,更是争先恐后,涌入堡内。
然而,一进入堡内,眼前的景象却让冲在前面的清军愣住了。预想中开阔的街巷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残垣断壁、沙袋、破车、乃至家具杂物堆积而成的、迷宫般的障碍物。原本的街道被分割得支离破碎,视线受阻,寂静得可怕。
“小心埋伏!”一名有经验的分得拨什库高声提醒,但已经晚了。
“打!”
一声冰冷的号令不知从何处响起。
“砰!砰!砰!砰!”
几乎在同一瞬间,从四面八方那些看似杂乱的废墟和街垒后方,爆发出密集而精准的燧发枪射击声!白色的硝烟从无数个射击孔中喷吐出来,铅弹如同泼雨般射入挤在缺口附近、尚未完全展开的清军队列中!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火力,还是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清军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四起!苏克萨哈的战马首先中弹,悲鸣着将他掀下马来!
“有埋伏!结阵!结阵!”落马的苏克萨哈又惊又怒,挥舞着腰刀嘶吼。
但在这狭窄混乱的环境下,结阵谈何容易!守军的攻击并未停止,燧发枪轮番射击的同时,弓弩手也从高处抛射箭矢,甚至还有烧滚的金汁从残破的屋檐上泼下!
“第二队!上!用盾牌顶住!长枪兵往前冲!”苏克萨哈在亲兵护卫下,勉强组织起一波反击。
清军悍勇的特性在此刻显现出来,顶着伤亡,一些悍卒举起盾牌,嚎叫着向前冲击,试图冲破街垒。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接近街垒时,更大的噩梦降临了。
“轰!”“轰!”
几声剧烈的爆炸在清军人群中响起!是埋在砖石下的地雷被引爆了!铁壳破片和里面的铁珠四射飞溅,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区域!残肢断臂混合着泥土砖石飞上天空!
爆炸的硝烟还未散去,街垒后方猛地站起一排排巨大的狼筅!如同活动的荆棘丛林,猛地向前推搡刺杀!同时,长枪从狼筅的缝隙中毒蛇般刺出,刀盾手则跃出街垒,与侥幸躲过狼筅和长枪的清军展开贴身肉搏!
狭窄的空间里,清军的人数优势根本无法发挥,反而因为拥挤成了守军火力和利器的活靶子。狼筅在这种环境下威力惊人,长长的枝杈让清军难以近身,而守军则依托工事,以逸待劳。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巷战模式。每一条残破的街道,每一处倒塌的房屋,都变成了血腥的争夺焦点。清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守军则充分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预设工事,时而顽强阻击,时而主动后撤,将清军不断引入更深的陷阱,然后在交叉火力下予以大量杀伤。
苏克萨哈本人也陷入了苦战,他带着一队亲兵好不容易突破了一道街垒,却被引入一条死胡同,两侧屋顶和残墙后射来的箭矢和弹丸,让他寸步难行。
“贝勒爷!里面打得很苦!南蛮子太狡猾了!”一名浑身是血的牛录章京连滚带爬地跑回岳托面前禀报。
岳托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通过望远镜,只能看到部下不断涌入那个缺口,却看不到里面具体的战况,只听到连绵不绝的火铳声、爆炸声和喊杀声,而进展似乎极其缓慢。
“林天……果然名不虚传。”岳托咬着牙,“传令!停止从缺口进攻!调红衣大炮过来!给我轰!把那些房子、那些街垒,统统轰平!我看他们还能躲到哪里去!”
然而,将笨重的红衣大炮拖过废墟运进堡内,谈何容易?而且堡内地形复杂,炮击效果也大打折扣。
就在岳托调整战术的时候,堡内的巷战依旧在惨烈进行。守军虽然给予了清军巨大杀伤,但自身伤亡也在不断增加。毕竟清军个体战斗力极强,且人数占优,往往需要付出几条人命才能换掉一个悍勇的摆牙喇。
张铁头守在一处关键的十字路口街垒,这里已经反复易手数次,尸体堆积得几乎与街垒同高。他本人也受了多处创伤,但依旧如同磐石般钉在那里,狼筅挥舞得如同风车,当者披靡。
王五则穿梭在各个激战点之间,指挥调度,哪里压力大,就将预备队投入哪里。燧发枪的弹药在飞速消耗,许多士兵已经开始用冷兵器搏杀。
林天坐镇核心指挥点,不断接收着各处的战报,脸色凝重。巷战虽然有效,但这是用空间和生命换时间,是最后的挣扎。岳托一旦反应过来,采取更极端的手段,比如火攻或者不计伤亡的全面压上,情况依旧危急。
“告诉周青,他准备的那条‘后路’,可能要提前用上了。”林天对一名亲兵低声吩咐道。他必须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夕阳再次西沉,堡内的喊杀声渐渐稀疏下来。清军在付出了超过两千人的惨重伤亡后,终于暂时停止了进攻,退出了那片已经成为真正修罗场的北部街区。他们占据了一些外围的废墟,但与完全控制还差得远。
铁山堡守住了第一天惨烈的巷战,但代价是北部区域几乎被打成了白地,守军兵力锐减至不足两千,弹药也将告罄。夜色中,幸存下来的士兵们默默地舔舐伤口,修补工事,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绝望氛围。
岳托站在营中,看着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兽残骸的堡垒,第一次感到有些棘手。这座堡垒,就像一颗砸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让他损兵折将,却迟迟无法下咽。他知道,必须改变策略了。否则,就算最终拿下铁山堡,他这支偏师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只怕无法完成后续的战略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