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九年,八月十五。
德州城内,临时行辕的后院里,一张圆桌摆在桂花树下。时近黄昏,天边晚霞似火,将庭院染上一层暖金色。几个亲兵正在摆放碗筷,厨房里仍不时飘出阵阵的饭菜香气。
虽然战事刚息,但值此月圆之夜,林天特意吩咐简单布置,命厨子做了几道山东家常菜,又备了些月饼,准备与麾下的几位将领共度中秋。
他此时身着一身常服,正负手站在院中,望着那一轮初升的明月。
周镇是第一个到的,他见桌上没有山珍海味,反而都是些煎饼、大葱、炖菜之类的寻常菜肴,不禁笑道:经略这宴席倒是别致。
林天笑着回应:山东百姓还在忍饥挨饿,我们若是大鱼大肉,成何体统?
未等话尽,王五和田见秀便联袂而至,在他二人身后,跟着的是神色稍显拘谨的吴三桂。
都到齐了?今日中秋,特意让厨房备了几个小菜,来,都落座吧。林天转身笑道,
一轮明月悬在空中,清辉洒满庭院。
都放松些。林天亲自给众人斟酒,今日咱们不谈军务,只说家常。
他举起酒杯:这半年多来,诸位将军为保住山东,浴血奋战。今日能在这里安稳过节,都是将士们用性命换来的。这一杯,敬那些阵亡的将士!
众人神色肃然,齐齐举杯洒酒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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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后,气氛渐渐活络。
经略,王五举杯道,这半年在山东,打得痛快!属下敬您一杯!
林天举杯回应:诸位将军辛苦。此番山东能保住,全赖众将士用命。
周镇感慨道:说实话,半年前末将还真没想到能守住山东。多亏经略运筹帷幄,及时派来援军。
不只是援军。林天放下酒杯,更重要的是诸位临危不乱。特别是周军长,在青州拖住多铎主力,为全局争取了时间。
田见秀笑道:要说最出人意料的,还是平西王阵前倒戈,给了多铎致命一击。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吴三桂。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低声道:罪将...只是迷途知返。
林天拍了拍吴三桂的肩膀,拿起一个月饼,递给了他: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平西王,三日后你部就要启程入川了。这一去山高路远,可都准备妥当了?
吴三桂连忙放下酒杯:回经略,都已准备妥当。只是...末将还有些疑虑。
但说无妨。
张献忠与李自成在四川相持已久,末将此去,该如何应对?
你的任务不是消灭任何一方,而是维持平衡。张献忠势大,你就暗中支持李自成;李自成得势,你就相助张献忠。总之,不能让任何一方统一四川。
王五忍不住问:经略,为何不让他们两败俱伤,我们趁机收了四川?
时机未到。林天摇头,我们现在需要时间整顿内政。让张献忠和李自成在四川互相消耗,对我们最有利。
他转向吴三桂:平西王,你在四川要做的,就是当一个搅局者。利用你对这两人的了解,让他们继续相持下去。”
末将明白了。经略是要用四川拖住清军的后腿?
不止如此。林天意味深长地说,也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
周镇拿过酒壶,给众人斟满酒,问道:经略,那山东这边接下来该如何布置?
林天放下手中酒杯,环视众人:今日请诸位来,就是要说说此番诸事。
顿了一下,他正色道:山东战事已了,接下来该考虑长远了。以我判断,清廷短期内既无力也无心撕毁和约。
王五疑惑道:经略为何如此肯定?
多尔衮不傻。林天夹了一筷子菜,山东之战让他看清了我们的实力。更重要的是,清廷内部矛盾重重,北方蒙古、朝鲜都不安稳,他必须先解决这些后顾之忧。
田见秀插话:确实。听说北京那边最近很不太平。
所以接下来,山东方面的重心要转变。周镇,你麾下的山东军,要分出一半兵力协助地方恢复生产,兴修水利,开垦荒地。此外,我已经传令韩承,让他统筹江南新政,向山东全境推广。
周镇点头:末将明白。只是防务方面...
防务不能松懈,但要改变策略。林天走到院中悬挂的地图前,沿黄河一线要建立完善的防御体系,但不必驻扎重兵。我们要示敌以弱,让多尔衮以为我们重心南移。
王五若有所思:经略是要麻痹清军?
不错。林天赞许地点头,磁州军主力撤回淮安,但要做出仍在山东的假象。我们要给多尔衮一个错觉——大明已经满足于偏安江南。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封密信:“经略,南京转来的周青将军急件。”
林天接过信件,拆开细看。烛光下,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周青在倭国干得不错。他将信传给众人,他在那边扶持了一个叫三口组的帮会,正在以倭制倭。
桌上众人除了吴三桂,都明白林天对于倭国的执念。全都一脸喜色。
只有吴三桂看完信,皱眉道:经略,东瀛岛国弹丸之地,为何要如此重视?
林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倭国虽小,却关系重大。那里有我们急需的......
他起身对众人道:诸位继续,我去给周青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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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两个月前,倭国长崎。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鱼腥味扑面而来,码头上人来人往,各色商船停泊在港湾中。周青站在商馆二楼的窗前,望着远处桅杆如林的景象,眉头微蹙。
来到倭国已近两年,他明面上做着丝绸和瓷器的贸易,暗地里却一直在布局。这个岛国虽然不大,可局势着实复杂,幕府、大名、浪人,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必须要有自己的势力。
“将军,人带来了。”亲兵低声禀报。
一个穿着破旧武士服的浪人走进房间。他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眼一直延伸到嘴角,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这是周青物色许久的人选——宫本武藏,一个落魄却能力出众的浪人。
宫本先生,请坐。周青用流利的日语说道。
宫本武藏警惕地看着他,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阁下找我来,所为何事?”
周青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清酒:“我想给你一个机会。”他将其中一杯推过去,“一个重振旗鼓的机会。”
“什么机会?”宫本武藏没有去碰那杯酒。
“成立一个组织,统一长崎的地下势力。”周青抿了一口酒,“我会提供资金和人脉,你来负责具体事务。”
宫本武藏眼中闪过精光:“为什么选我?”
“因为我调查过你。”周青微笑,“你曾经是岛津家的武士,因为得罪上司被逐出家门。你有能力,也有野心,只是缺少机会。”
成立这个组织,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需要一个能在倭国办事的帮手。周青直言不讳,明面上,我还是那个做生意的周掌柜。暗地里,你们替我办事。
宫本武藏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组织叫什么名字?”
“三口组。”周青取出一枚特制的令牌,上面刻着三个交错的圆环,“这是你们的信物。见令如见我。”
宫本武藏终于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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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三口组已经初具规模。
在周青的资金支持下,宫本武藏迅速收编了长崎各地的浪人和地痞,建立起一套严密的地下网络。
这天午后,周青在商馆的密室内接见宫本武藏。此时的宫本已经换上了崭新的武士服,气势与一个月前判若两人。
“将军,三口组已经控制了长崎七成的码头和赌场。”宫本恭敬地汇报,“剩下的几个小帮派,要么归顺,要么消失。”
周青满意地点头:很好。接下来,我要你们向江户发展。
“江户?”宫本武藏吃了一惊,“那里是幕府的地盘,德川家的眼线遍布全城......”
“所以才要你们去。”周青冷笑一声,“记住,我要的不是打打杀杀,而是渗透。赌场、妓院、商铺...所有能赚钱的地方,都要安插我们的人。”
宫本犹豫道:将军,恕我直言,您为我们提供这么多帮助,却从不要求回报。这让我很不安。
周青看着他,突然笑了:宫本,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父。
宫本武藏愣住了。这句话用汉语说出,他虽不能完全理解,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深意。
教...教父?他试探着重复。
在我们那里,这是对庇护者的尊称。周青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无依无靠的浪人。有三口组在,有我在,你们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宫本武藏深深鞠躬,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更低了:“我明白了,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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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的德州。林天正在书房内奋笔疾书:
周青吾弟:来信收悉,欣慰异常。三口组之事,处置甚妥。以倭制倭,正合吾意。然需谨记,此等组织如双刃剑,用之当慎...
写到这里,他停顿片刻,笔尖在砚台中蘸了蘸墨,继续写道:
“可令三口组暗中搜集倭国各方情报,必要时可制造混乱,令其无暇他顾。另,橡胶一事关系重大,需加紧寻访。此物于蒸汽机改良至关重要,关系我军未来战力。”
想了想,林天又补充道:
“左梦庚不日将抵倭国,此人虽为降将,却有其用。可令其在三口组中历练,观其后效。若存异心,你可便宜行事。”
写完信,林天仔细封好,唤来亲兵:派艘快船,跟最近的商队,火速送往长崎。
“遵命!”
走出书房,恰逢明月当空。周镇等人正在院中赏月,见林天出来,纷纷起身。
“经略,周青那边......”周镇关切地问道。
“一切顺利。”林天望着明月,目光似乎穿透了千里云层,“用不了多久,倭国就会成为我们的银库和橡胶园。”
方才听闻了周镇等人叙述后,明白过来的吴三桂接口道:“经略深谋远虑,末将佩服。只是......如此经营倭国,会不会分散我们的精力?”
林天转身看他:“平西王,你即将入川,也要记住这个道理。有时候,战场之外的布局,比战场上的胜负更重要。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个,不仅在于民心,也在于诸多方面。”
田见秀若有所悟:“经略的意思是,我们要在清廷反应过来之前,先布好全局?”
“正是。”林天负手而立,“北方的清廷、西南的张献忠、李自成,东南的郑家,还有海外的倭国、西洋人......这盘棋很大,我们要看的,不只是眼前的一城一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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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空下,此时倭国的长崎,深夜的海港,除了浪涛声,只剩下零星几点渔火。
宫本武藏独自一人站在码头上,海风吹动他的衣袂。他取出那枚三口组的令牌,在月光下仔细端详。三个交错的圆环,象征着天地人三才,也暗示着这个组织将来要掌控的范围——天上、地上、地下。
“武藏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宫本武藏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小野次郎,三口组的新晋骨干之一。
“事情办得如何?”宫本武藏将令牌收回怀中。
小野次郎躬身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江户安插了十二个眼线。三个在吉原的花街,两个在浅草的赌场,还有七个分别安插在各大商号。”
“很好。”宫本武藏转身,目光如刀,“记住,我们要的不是一时的势力,而是长久的掌控。教父需要的是一个稳固的基地,而不是一个混乱的战场。”
“属下明白。”小野次郎迟疑了一下,“只是......武藏大人,我们真的要完全听命于那个明国人吗?”
宫本武藏的眼神骤然变冷:“没有教父,我们现在还是长崎街头人人可欺的浪人。记住,忠诚是我们唯一的本钱。”
小野次郎吓得连忙跪地:“属下失言,请武藏大人恕罪!”
宫本武藏抬头望向西方的天空,那里是明国的方向:“教父给了我们新生,我们就要用生命来回报。去吧,继续布置。三个月内,我要看到江户的地下势力,有一半掌握在我们手中。”
“是!”小野次郎起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宫本武藏再次取出令牌,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他抬起头,对着头上的明月暗自起誓道:“教父,武藏一定会让三口组,成为您手中最锋利的刀。
海风渐大,浪花拍打着礁石,卷起千层,波涛汹涌。宫本武藏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