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总摄国政、支撑帝国渡过最初危机之后,随着皇帝扶苏的病情进入一个相对稳定(尽管依旧虚弱)的漫长调养期,李斯肩头的压力稍减。然而,那萦绕心头的噩梦与对过往的反思,加之对帝国未来的深切忧虑,促使他做出了一项前所未有的决定——他要将自己毕生的从政经验、治国理念以及对未来的思考,系统地整理出来,撰写成书,名曰《谏君书》!
这部着作,他计划分为十卷,并非为了沽名钓誉,亦非简单的政务总结。其核心目的,是写给未来的君主——无论是康复后的扶苏,还是可能继任的储君——的一份沉甸甸的政治遗嘱与治国方略。他深感人生无常,自己年事已高,又历经惊险,必须趁着自己尚清醒、精力尚存之时,将一生的智慧结晶留存下来。
他利用处理政务的间隙,在夜深人静之时,于上林苑行营那摇曳的烛光下,铺开轻便的“秦纸”,提笔蘸墨,开始了这项浩大而神圣的工程。烛火在他布满皱纹却依旧锐利的眼眸中跳动,映着纸面上渐次铺陈的墨迹。他的神情专注而肃穆,仿佛不是在书写,而是在进行一场与未来帝王的隔空对话,一字一句,皆凝聚着数十载宦海沉浮的血泪与彻悟。
《谏君书》的构思极为宏大。十卷内容,计划涵盖为君之道、御臣之策、富国之方、强兵之要、律法之基、民生之本、教化之途、边患之虑、权变之机、身后之虑等十大方面。他不仅要阐述法家强国、集权、法治的核心思想,更要融入他这些年来对儒家仁政、道家无为、墨家实用等学派思想的借鉴与思考,尤其是结合昭德新政推行以来的实践经验与教训。
第一卷《为君之道》,他开宗明义,论述人主当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君王须有囊括四海之胸襟,也需有明察秋毫之智识;既要持守法度之威严,亦需怀揣体恤万民之仁心。他结合始皇帝晚年的刚愎与扶苏即位初期的艰险,详述了帝王心术平衡的重要性。
第二卷《御臣之策》,则深入剖析朝堂生态。他将群臣比作林木,良莠不齐,人君需善辨忠奸,既要用术、任势以控驭,也需设官分职、明定赏罚以尽其才。李斯回想自己与赵高、冯去疾等人的周旋,下笔尤为沉痛,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权力制衡的深刻洞察。
第三卷《富国之方》与第四卷《强兵之要》,他系统总结了商鞅变法以来的耕战政策,强调农桑为本、仓廪充实乃国力之基,同时论述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主张巩固边防与慎用武力并重,反思了连年征伐对国力的损耗。
第五卷《律法之基》,是他作为法家代表的核心论述。但他并未一味推崇严刑峻法,而是强调“法”为公器,应力求公允明晰,使民知所趋避,其根本目的在于“去乱止奸”,而非以刑为威。他结合秦律实施中的得失,提出了若干修订的思考。
第六卷《民生之本》,笔触转向寻常百姓。他论述了轻徭薄赋、爱惜民力之于王朝长治久安的决定性意义,甚至触及了抑制土地兼并等敏感议题,显露出其思想中超越纯粹法家的务实与深远。
第七卷《教化之途》,探讨了除了法令约束之外,移风易俗、引导民心的重要性。他主张在尊奉法度的前提下,兼容并蓄,引导学术,使文教服务于治国,流露出对统一思想与学术自由之间张力的思考。
第八卷《边患之虑》,基于他对匈奴、百越等问题的长期关注,系统阐述了他的边防战略与民族羁縻策略,强调攻守兼备,以实力为后盾,辅以怀柔,谋求长远安定。
第九卷《权变之机》,专论应对突发危局与政治变乱的策略。李斯以沙丘之谋、咸阳宫变等亲身经历为鉴,详述了在非常时期如何稳定局势、辨别真伪、果断处置,可谓其政治智慧中最为隐秘而关键的部分。
第十卷《身后之虑》,作为压卷之作,语重心长。他告诫后世之君,需早定国本,善择辅政,为自己身后权力交接的平稳铺路,避免主少国疑、权臣乱政的悲剧重演。这既是对帝国的深远谋划,也似是对自身身后名的某种隐忧与寄托。
这十卷书,将不仅仅是他李斯个人政见的汇总,更是一个时代政治智慧的浓缩。他希望通过此书,能让后来的君主明白,治国并非一味严刑峻法,也非空谈仁德,而在于审时度势,刚柔并济,平衡各方,最终达到富国强兵、长治久安的目的。夜复一夜,烛泪堆叠,墨迹渐厚,这项孤独而浩繁的着述,无疑成了李斯对自己一生政治生涯的终极总结与灵魂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