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老相国大人的一番梳理,朝中少壮派势力的恩怨情仇,青竹心中大致有了数,沙勒塔,杨光思的案子大致也做到了心里有数。
只是说到契丹使节萧克万,青竹心里还是直有些迷糊,按理说,暗中主导了镔铁换物资的齐王石重贵,怎么也不会和神霄派的人扯上关系。
冯道点破道:“你啊,怎么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石重贵用镔铁换南朝的物资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搭上徐知诰这条线,为自己的储位增加砝码。根据延庆观撤离的那么快那么及时的情况来看,神霄派在汴梁附近还有秘密藏身处。”
“相爷的意思是,齐王给提供的据点。”青竹大致明白了。
“甚至神霄派的人根本就是徐知诰提供给石重贵差遣的也说不定。沙勒塔和杨光思离奇死亡以后,你看石重贵可有关心过案情?”冯道反问道。
“如此说来,还真是没有,杨光思是他的心腹,心腹被害,怎么也得关心关心,却从未听剡王石重裔提起。”青竹肯定了冯道的猜想。
按照冯道的猜测,约莫是石重贵暗中操作镔铁武器的走私,单线跟徐知诰联系,谁料想杨光思这货为了从中渔利,来了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坑了齐王殿下的货,转手卖给赵世器一批,弄的石重贵失信于南朝。
但是毕竟徐知诰拿到一批价值不菲的正经镔铁军械,还指望他以后源源不断供货,因此并不想跟石重贵闹翻。
神霄派的道士,作为民间宗教人士,两国之间流窜,有着身份上天然的优势,不显山不露水,故而准备作为石重贵和徐知诰之间长期联络的信使。
正巧青竹撞破了张玄桥的行藏,锁定了延庆观,还带着开封府衙役和禁卫军端了这个神霄派的老据点,情况紧急之下石重贵赶忙安排人转移,避避追查的风头。
以石重贵在开封的身份地位,藏十几二十个人,那真是易如反掌。如若不然,以开封府衙役水银洗地一般的搜查密度,怎么一丝蛛丝马迹也没查到?
青竹不知道其中奥妙,问道:“毕竟二三十个大活人,齐王能把人藏哪里?总不能藏自己王府里面吧?”
“傻啊,搁王府里?”冯道又抄起规尺想要抽他,道,“齐王府周边肯定眼线众多,朝中多少眼睛都盯着他。齐王本身在开封就有产业,哪个庄园不能藏人,更何况齐王还有自己的部曲私军,军营里那么大,赛点道士进去看不出来。”
“道士进军营不奇怪么?”青竹愣了愣。
“你不也经常进出军营。再说道士会治病治伤,军营里刀尖上舔血的丘八又比较迷信,王爷给他们找道士做法驱邪,祈福,治伤,太正常不过了。”冯道继续分析道。
后续的事情,青竹也能琢磨个八九不离十。
石重贵得知契丹的勘验使来的如此神速,矛头似乎直指镔铁武器走私的事情,一时间慌了阵脚,用自己的班底做了他,太明显太容易露马脚。于是乎又安排神霄派的高手再次出手。
这次有齐王殿下提供情报,神霄派准备更充足,暗中用丹药迷晕了契丹使节萧克万和一众随从之后,还从容的布下锐金阵法,并且将尸体涂成金身罗汉模样,如此便将案子搞的扑朔迷离,让一般捕快无从下手。
原以为这个案子做的隐秘,又弄成怪力乱神的模样,更兼其中还有几个中了烈性春药,脱阳而死,照这个情形契丹朝堂又迷信神佛,多半会不了了之。结果居然被在开封府做府尹的石重裔查出端倪,真是时也命也。
冯道和青竹正在院里分析着案情,突然大管家冯福通报,说是剡王殿下求见,冯道诧异道:“这马上都快到子时了,火急火燎的这个时候拜访?”
小跨院里挂满了青竹和冯道推演案情的巨幅宣纸,里面密密麻麻,有案件详情,又朝中各路人马的关系图谱,外加大晋朝的舆图和各方势力分布,哪里是能给外人看到的东西,青竹手脚麻利,赶紧都收了起来,一股脑的叠好,扔到自己屋里。
冯道笑道:“慌什么,有何见不得人的。老夫去书房会会剡王就行。案子还没说完,回头你还得重新挂起来。”
青竹笑笑,并未答话,冯道也不好让剡王久等,自己一人往书房去了。
待冯道进了书房,见石重裔已经焦躁的来回踱步。
老相国轻轻咳嗽一声,石重裔转身,连忙施礼,一边施礼一边道:“冯相国,安好,小王深夜叨扰,实在是于心不安。”
冯道摆摆手,笑呵呵道:“殿下不必多礼,只是为了深夜如此着急见老夫?”
石重裔看看青竹并不在场,回答道:“今日有人向官家建言,说近日开封府凶案频发,死者多是朝中官员,开封府地面不靖,乃是小王治理无方,准备弹劾小王,把位子让出来。”
冯道点点头道:“你才得着消息?老夫下午回府之前就听说了,御史台的人瞎叫唤,怕他做甚?”
“相国您老早知道了?”石重裔看着气定神闲完全没当回事的冯相国,问道。
“御史台这帮货就这样,风闻奏事,又没啥实权,当然要把声势做大点。要不然狗都不理。”冯道轻飘飘的说道,“八成又是桑维翰在背后煽风点火,想要挺你哥哥石重贵上台。现在齐王除了有些武职差遣,好像还没沾过政事吧。”
“您老就这么确定是桑相在背后发起的?”石重裔有点不敢确认。
“那驴脸匹夫,靠科举入仕,本就是一介浮萍,无甚根基。”冯道对此人评价不高,不屑道,“官家割让幽云十六州,父事契丹,他在背后没少怂恿。虽说占了从龙之功,现在官拜枢密使。但是这两件事情不知道得罪多少人。此等人物最是没有立场,眼看官家无嫡出,现在主意当然就是打在齐王身上。”
去岁后唐末帝李从珂疑石敬瑭不忠,要求石敬瑭让出经营已久的老家太原,移镇外藩。
石敬瑭征求身边谋士的意见,一方以段希尧主张抗旨拒命,毕竟太原经营日久,确实根深蒂固,说难听点就是,爷就是尾大不掉了,你能咋地。
另一方以书生赵莹为首,主张从命就是,给朝廷足够的台阶,不至于当场撕破脸。
谁料想赌徒性子的桑维翰联合大将刘知远力主石敬瑭马上起兵,石敬瑭也是不想郁郁久居人下,一咬牙一跺脚也就反了。
按理说桑维翰和刘知远在大晋朝廷的建立上,算是政治盟友。但桑维翰一介游士并没有自己的地盘,因此更谈不上什么政治立场,不但主张联合契丹,还要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并且父事契丹皇帝。这一点是武人出身的刘知远不能接受的。
随着造反大业的深入,战事吃紧的情况下,石敬瑭最终全盘采纳了桑维翰的意见,割地,称臣,做儿皇帝。直到石敬瑭真的攻入洛阳城,登基坐殿之后,桑维翰因功窜升为宰相,在朝中实在是臭名昭着,为人不齿。
“他现在就把全副身家押在重贵哥哥身上了?”石重裔不可置信,道,“现在父皇春秋鼎盛,后宫又有妃嫔传出有孕,这时候押注,是不是太早了些?”
冯道笑道:“官家今年四十有五,即便是今年得了子嗣,待到嫡子能亲政,官家要多大了?而且乱世赖长君,让一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坐上皇位,在乱世中怎么保得朝廷平安?”
“那,那。”石重裔欲言又止,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张嘴结舌嚅喏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冯道何等精明的人物,心知肚明,笑道:“殿下是不是想说,自己也已经弱冠之年,为何桑维翰不看好你?”
石重裔羞红了脸,吭哧半天说不出话,微微点点头表示同意。
冯道突然严肃道:“殿下,按说国祚传承,王朝继统的大事,本来轮不到老夫多嘴,但殿下一直以师视老夫,老夫就多句嘴,还望殿下记在心里就好。”
见冯道说的郑重,石重裔也面色肃穆,又恭恭敬敬行了弟子礼。
冯道说道:“今天的话,出我的口,入殿下的耳不可传于第三人。首先,殿下好文事,听说正在为老夫编纂的《九经》广搜天下善本,此举固然能够安抚士子之心,但在武人看来,却是无用之举。在这个乱世,手上没有嫡系兵马,就是没有力量,此其一也。”
石重裔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他自幼身体羸弱,虽然也照常骑马射箭,但是武艺并不出众,在以武立国的沙陀贵胄看来,并不能服众。
冯道接着说:“朝中文武大都以为你是官家的养子,乃是子侄一辈过继。其实你是官家的堂弟,老夫没有记错的话,你的亲生父亲应该是太上皇的幼弟,捩佶毋。”
石重裔脸上露出些许惊异之色,感叹道:“没想到冯相还记得小王生父的名字。”
冯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些许基本功,倒是让殿下见笑了。就凭刚刚这一点,当今官家传位与你,那将自己置于何地,将太上皇置于何地?到你执掌神器,乾纲独断之日,要将祖宗牌位重新安放,谁又能拦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