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言跳下那匹累得直喘粗气的黑鬃马,脚还没站稳,感觉踩在一滩什么东西上。仗着轻功好,只是往前滑了半步便站稳了,脚底有些黏腻,高僧大德,哪能随便脱了鞋磕泥。
澄言只得硬着头皮跟在青竹身后,踩着营盘里凹凸不平的土路,上了指挥望台。
望台不高,搭得倒是结实,只是四梁八柱支着的简易高台。
刚刚外面惨杀呼号声冲天,此刻静谧无声,澄言有些好奇,探头出去瞅了瞅,只见营地之外整个一片修罗场的模样。
血流成河,人血马血混在一起,一片片一块块,将黄土染成褐色,又有那半截尸身挂在马股后被拖行了一长段,画出血红的长直线。
骑兵的尸体多半是碎裂的,残缺的,或从腰斩开,或胸膛被洞穿,总之死的奇形怪状,就像抽象的根雕木器。
一阵风打头吹过来,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澄言猝不及防,差点吐了,他赶紧把脑袋一缩,紧闭双眼,双手合十,默念地藏十王经。
稳住了心神,澄言再睁眼,忍不住又偷偷瞟了郭北辰一眼,心想看着面庞朴实的汉子,没想到是这么一尊杀神。
再看青竹,那厮刚才还打马带着自己一路逃跑,此刻卸了盔甲,头发随意扎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嘴里还叼着草茎。
怎么看怎么是一个泼皮无赖的样子呀。
澄言心中暗想:这货的倒霉模样也太托大了吧。
谁料想看见青竹走到跟前,满身血腥气的郭北辰,顿时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单膝下跪,抱拳施以全礼。
“标下郭北辰见过大帅,标下幸不辱命,已经击退来犯之敌!特向大帅缴令!”
这番动作看得澄言真是目瞪口呆,眼睛珠子掉一地。
青竹看看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以为意,心想:你这和尚,整日里山中吃斋念佛,自然是不知道小道爷在军中的威风。
郭北辰在军中,那都是小字辈,没跟过我在漠北横行。
“老郭,起来吧,打得不错,吩咐弟兄们打扫战场,这味儿,太冲!”青竹虚虚搀扶了一下,把郭北辰从地上薅起来。
眼见战事已毕,最后连马嘶声都安静下来。打伏击的陆战队才松了口气,一个个卸下绷紧的弩弦。八牛弩手也松了弦,清点剩余的弩枪。
几名各队头领站在望台下,抱拳高声参见:“标下,见过大帅!”
青竹点点头:“打得不错,都散开,赶紧清理战场。死的活的都数清楚,有品相好的倭刀给本帅挑一柄。”
郭北辰抹了把脸上的汗,低声问道:“……大帅,是哪一路的倭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捋您老的虎须?”
“老郭,你就别文绉绉的了,都是战场上的厮杀汉,拽什么文辞?”青竹笑笑拍拍老郭的肩膀,道,“倭国的反贼平将门,要让澄言过去给他当神棍,哦,你还没见过,来介绍一下,咱们长安青龙寺大德高僧,功行圆满的密宗大师,澄言桑!”
澄言一脸无奈,上前行礼道:“莫听青竹道友夸张之词,贫僧青龙寺澄言见过郭将军。”
郭北辰自然是知道这和尚是大帅的好友,跨海万里东征,小一半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这个和尚回国。
他自然避了一避,行军礼道:“不敢当大师称呼,大帅面前,叫我郭北辰便好。”
“都是自己人,瞎客气啥。”青竹瞅了一眼营地外打扫战场的情形。
还是老套路,堆了柴火堆,开始把倭人倭马的残尸往火堆扔。火头不够旺,扔多了反而把火堆熄了。
青竹皱眉问道:“营地里带火油了么?泼上火油烧,让弟兄们加点紧,平将门的步兵最晚明早可能就到了。”
郭北辰抱拳领命,下去安排。
一个时辰以后,码头基地的补给运到了,这三天,大营也没闲着,造出了四十多杆火药弩,全部给前线营地送来了,另外又带过来骑兵用的具装重甲和五十匹可供冲阵的战马。
青竹看了这些补充物资,心中大定,倭人那小个子,重骑兵都不用带着马槊长矛冲阵,直接踩也踩死了。
钱弗钩深知年轻大帅的食量,战前必然要饱餐,搜罗了附近的倭国村落,弄了不少鸡鸭鱼鹅,今晚算是给前哨营地打打牙祭。
是夜,青竹下令敞开来吃肉,估计明天一早还有一场厮杀。
营地里欢声鼓舞,士气大涨,没过多久整个营地里开始飘起肉香。
可怜澄言,闻着喷香的肉味,自己一个躲营帐里,啃着随军的干粮,喝着热茶,无奈摇头。
青竹第一次上阵是被冯道诳着去了一趟跑马岭堡,那会野地里住营帐,小道士还颇为不习惯。
谁知经过这两三年的行伍生涯,如今青竹反而是在大帐里睡得更为踏实,吃饱喝足之后,在营帐里倒头睡下,习惯性的支棱着一只耳朵听刁斗上的梆子声,酣然睡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雾气散得干干净净。营外忽然鼓声沉沉,一阵阵踏步声像闷雷般传来。
郭北辰早已带人布好弩阵,正要去禀报,结果青竹从帐中掀帘出来,只穿了半截甲,露着胳膊上坚实的肌肉,显得精神抖擞。
“来了?”青竹听了听动静
“回大帅,倭军已经在营地外三百步列阵。”郭北辰抱拳汇报道,“军容颇为齐整,只是着甲率不高。”
青竹眯眼望去,只见远处尘土一线,伴着整齐的步伐,不似倭国常见农夫杂凑的足轻,而是一支真正的武士步军。铁胫铁甲,肩当丈尺,持长柄大太刀者居前,后列是弓箭手,头顶日印旗阵迎风猎猎。
是像点样子啊。
等队伍逼近,前阵分开,一个身材比倭国武士普遍更高半头的男子走出,这倭将穿深红小札甲,腰间双刀,眉骨高阔,站在一众小矬子兵之前,确实还有些气势。
青竹站在望台上往下瞅了瞅,回头调侃道:“这算是大个子了吧,怎么也有个五尺五六寸了吧?难得难得。”
郭北辰附和道:“大帅,看样子……像是敌军的总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