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夜晚，香港像一个被置于高压锅里的蒸笼，积攒了一整天的湿热与烦躁，终于在夜幕降临时达到了临界点。
黑沉沉的乌云从海上翻涌而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吞噬了维多利亚港上空最后一丝霞光。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连风都失去了流动的欲望，带着一股土腥味的潮湿分子，黏腻地贴在每一个人的皮肤上。一场酝酿已久的雷暴，即将倾泻而下。
深水埗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林小乐正在进行一次堪称行为艺术的“武装”。
“杰哥，我怎么感觉我们不像去秘密潜入的特工，倒像是要去福岛清理核废料的敢死队？”林小乐一边费力地将自己的胳膊套进一件厚重、僵硬的帆布工作服，一边疯狂吐槽，“这玩意儿里面真的有铅丝吗？我怎么感觉更像是二手帆布和旧渔网的混合体？穿上它，别说隔绝维度扫描了，我怕是连wIFI信号都连不上。”
这件从某个退休电焊工手里淘来的“神器”，散发着一股机油和汗水混合的陈年老味，穿在身上又闷又沉，仿佛给他套上了一层移动桑拿房。
阿杰面无表情地穿戴着同样的装备，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穿戴最精良的防弹衣。他将裤脚塞进厚重的劳工靴里，又戴上了一双绝缘的胶皮手套，最后将一顶同样材质的帆布兜帽拉了起来，只露出一双在昏暗灯光下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
“放弃所有现代科技的便利，用最原始的物理手段对抗未知的力量。这是我们唯一的胜算。”阿杰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闷闷的，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林小乐叹了口气，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被留下的手机和黄志诚给的那个紧急呼叫器，心里一阵没底。
“连最后的‘场外求助’都放弃了，这要是出了事，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他小声嘀咕着，但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不过，富贵险中求，真相更是。走吧，杰哥，去见识一下这个世界的b面到底长什么样！”
两人走下唐楼，汇入闷热压抑的夜色之中。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都在赶着回家躲避即将来临的暴雨。他们叫了一辆红色的出租车，报出了那个早已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地名：“观塘，敬业道，旧纺织厂。”
司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他们这身奇特的装扮，眼神里充满了古怪：“后生仔，穿成这样，去工厂开工啊？今晚要下大雨的喔。”
“是啊，大叔。”林小乐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们是做管道维护的，越是刮风下雨，越容易出问题，要去提前检修，赚点加班费嘛。”
司机大叔闻言，露出了然的神情，感叹道：“唉，讨生活不容易啊。”
车子一路向东，驶离了尖沙咀和旺角的霓虹璀璨，窗外的景色逐渐从繁华的商业楼宇，变成了灰扑扑的工业大厦。当车子拐入观塘工业区时，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在车窗上汇成一道道水流，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了前方的景象，紧随而至的滚滚雷声，仿佛在宣告着这场探险的正式开始。
“到了，前面那片废墟就是了。”司机大叔将车停在路边，指着不远处一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巨大黑影。
林小乐付了钱，和阿杰一起下了车。雨势瞬间大了起来，狂风卷着暴雨，狠狠地抽打在他们身上。那厚重的帆布工作服此刻倒发挥了作用，竟起到了不错的雨衣效果。
他们站在废弃工厂的铁丝网外，借着闪电划破天际的短暂光亮，观察着眼前的龙潭虎穴。
这里比林小乐想象的还要破败。一人多高的围墙早已坍塌了大半，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挂在上面，像一排腐烂的牙齿。工厂主体是一栋巨大的三层建筑，外墙被大火熏得漆黑，无数窗户的玻璃早已破碎，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在电闪雷鸣的映衬下，如同巨兽一只只空洞的眼睛。无数藤蔓和杂草从墙壁的缝隙里野蛮地生长出来，将这片工业遗迹彻底变成了植物的乐园。
“这里简直就是拍《生化危机》的绝佳取景地，都不用额外做旧了。”林小乐压低声音，雨水顺着他的兜帽边缘流下。
“跟我来。”阿杰没有废话，领着他绕着围墙走了一段，很快在一处坍塌的角落找到了一个缺口。
两人弯腰钻了进去，脚下是没过脚踝的积水和湿滑的泥土。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杂草丛生的空地，来到了工厂主建筑的侧门。那是一扇巨大的铁门，上面布满了铁锈，门锁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条粗大的铁链，胡乱地缠绕在门把手上。
阿杰上前，抓住铁链，手臂肌肉贲张，只听“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那铁链竟被他硬生生地扯开了一个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林小乐看得目瞪口呆：“杰哥，你这麒麟臂不去参加世界大力王比赛真是屈才了。”
他们侧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霉味、尘土、铁锈和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工厂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当闪电亮起时，才能勉强看清里面的轮廓——巨大的、早已停摆的纺织机械像一具具史前巨兽的骨骸，静静地矗立在空旷的车间里，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和蛛网。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反而让这片死寂的空间显得愈发诡异。
阿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无需电池的摇柄手电筒，用力摇了几下，一道微弱但稳定的光柱射出，为他们驱散了些许黑暗。
“分头找，注意脚下。”阿杰低声说道。
林小乐点点头，也从口袋里掏出同样的手摇手电筒。两人一左一右，开始在这座巨大的废墟中进行地毯式搜索。
车间里的一切，都符合一个被大火焚毁、废弃了三十多年的工厂应有的样子。烧得焦黑的横梁，散落在地的零件，墙壁上斑驳脱落的墙皮，无一不在诉说着那场灾难和岁月的无情。
林小乐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台巨大的梳棉机，手电筒的光束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缓缓扫过。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吐槽：“这地方要是搞个密室逃脱，主题就叫‘白老板的遗产’，绝对能火。就是不知道玩一次会不会得破伤风。”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阿杰突然在不远处开口了：“小乐，过来。”
林小乐立刻走了过去，只见阿杰正站在车间最深处的一面墙壁前，手电筒的光柱固定在墙角的一个位置。
“怎么了？”林小乐问道。
“你看这里。”阿杰用手指了指。
林小乐顺着他的手电光看去，顿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面墙壁和车间里其他地方一样，被熏得漆黑，布满了裂纹。但在离地半米高的墙角处，却有五个并排排列的、硬币大小的圆形痕迹。这五个痕迹周围的墙壁，比别处要干净得多，仿佛经常被人擦拭。更奇怪的是，它们的排列方式，像极了林小乐在现实世界里用惯了的智能手机解锁图案——一个从左上到右下再到中间的“Z”字形。
“这是……”林小乐的心跳开始加速，“这绝对不是火灾或者自然风化能形成的痕迹！”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按照那个“Z”字形的顺序，依次用力按压了那五个圆形痕迹。
当他按到最后一个时，只听一阵细微的机括转动声，这声音在轰鸣的雷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紧接着，他们面前那面看似完整的墙壁，竟然从中间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漆黑的、向下的阶梯入口。
一股与车间里完全不同的气流，从洞口里涌出——那是一股冰冷的、干燥的，带着一丝消毒水和臭氧味道的空气。
林小乐和阿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兴奋。
找到了！
“我先下去。”阿杰没有丝毫犹豫，握紧手电筒，率先走下了阶梯。
林小乐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阶梯不长，大约向下延伸了五六米，便到了一个平台。平台正对着一扇厚重的、如同银行金库般的圆形金属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小小的、类似钥匙卡的插槽。
“这下麻烦了，我们可没带门禁卡。”林小乐皱起了眉。
阿杰却绕着金属门走了一圈，伸手在门框边缘摸索着。片刻之后，他在门轴下方的一块金属板上停了下来，用力一掀。
“咔哒”一声，一块盖板被掀开，露出了里面的手动应急装置——一个红色的、巨大的旋转阀门。
“任何精密的设计，都会留下最原始的后备方案，以防万一。”阿杰一边解释，一边双手握住阀门，用尽全身力气，开始缓缓转动。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那扇沉重的金属门，竟然真的被一点点地转开了。
当门缝大到足够一人通过时，两人立刻闪身而入。
门后的世界，让林小乐瞬间感觉自己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
这里不再是破败的废墟，而是一个充满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冷战风格的地下实验室。空间不大，大约只有一百多平米，墙壁和地板都是冰冷的金属材质。一排排金属架子上，摆放着各种林小乐叫不出名字的仪器，上面布满了复杂的表盘、闪烁的指示灯和真空管。几台老式的、有着绿色单色显示屏的电脑终端，静静地安放在操作台上。
整个空间一尘不染，仿佛主人昨天刚刚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弱的电流嗡鸣声，说明这里的电力系统仍在运转。
“我的天……”林小乐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简直就是神盾局的前身，九头蛇的秘密基地啊！在三十多年前的香港，藏着这么个地方，谁能想得到？”
他们迅速开始搜索。阿杰负责警戒，林小乐则冲向了那些操作台，试图寻找有价值的纸质文件。
很快，他在一台电脑终端旁，发现了一本摊开的、用黑色皮革包裹的日志。
林小乐翻开日志，里面的字迹是用钢笔书写的，苍劲有力。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汉字。
他飞快地浏览起来。
【1973年9月12日，天气：晴。能量矩阵调试完成，维度信标首次成功定位至‘坐标1959武侠’。能量波动稳定在安全阈值内。振邦对此仍持保留意见，他认为强行干涉低维世界的因果律，会造成不可预估的连锁反应。他的担忧，过于保守了。】
【1975年3月2日，天气：阴。‘主体剥离’实验第一阶段完成。我能感觉到，我的物理形态正在变得‘稀薄’，而我的意识，却能更清晰地感知到维度的脉络。就像脱下一件厚重的外套。振邦试图阻止我，他无法理解，这是进化的必经之路。】
【1976年11月8日，天气：雨。振邦带着那件‘核心’叛逃了。他破坏了枢纽的稳定器，偷走了那枚初始‘碎片’。愚蠢！他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他只是延缓了伟大的进程。没有他，实验依然要继续。】
【1977年1月20日，天气：晴。最后的准备已经完成。一场大火，将为白敬山这个身份画上句号。从今以后，我将摆脱肉体的束缚，成为真正的‘守护者’。而林振邦，那个背叛者，他和他血脉的诅咒，才刚刚开始……】
日志到这里，戛然而止。
林小乐拿着日志的手，在微微颤抖。
振邦……林振邦！这是他祖父的名字！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都串联了起来！他的祖父，果然曾是这个组织的一员！他和这个叫白敬山，也就是“白老”的男人，曾是同伴！但因为理念不合，祖父选择了叛逃，并且带走了某个关键的东西——初始“碎片”！
而那个老电影胶片盒，很可能就是祖父留下的“后手”，是某种保护，也是某种引导！
“杰哥！我找到了！”林小乐激动地喊道。
就在这时——
嗡——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电流声，突然从实验室的最深处传来。
两人猛地转头，只见角落里一台原本屏幕漆黑的电脑终端，竟然自己亮了起来！
绿色的荧光在屏幕上闪烁，一行行字符，如同鬼魅般，一个一个地浮现出来：
【未授权访问。】
【访客身份识别中……】
【……检测到异常维度波动……】
【……检测到‘背叛者’血脉……】
【警报！警报！启动最高级别防御协议！】
刺耳的警报声猛地响彻整个地下室，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他们进来的那扇圆形金属门，“哐”的一声，瞬间合拢！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林小乐脸色大变。
阿杰的反应更快，他一把拉住林小乐，向着实验室另一侧一个标着“紧急出口”的通道冲去！
然而，他们还没冲到门口，通道尽头的墙壁上，一块金属板突然滑开，一个黑洞洞的、类似炮管的东西，从里面缓缓伸了出来。
炮口对准了他们，中心亮起一团幽蓝色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瞬间锁定了两人！
林小乐的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草！说好的低武谍战片，怎么突然变成科幻恐怖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