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枪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便被冰冷的海风吹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那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火药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当黄志诚率领着o记的大队人马，如同迟到的消防队一般冲进九号码头时，战斗早已结束。
现场一片狼藉。
几辆倒霉的巡逻警车，被打成了千疮百孔的铁筛子，车身上布满了狰狞的弹孔。地面上，散落着黄铜色的弹壳、破碎的车窗玻璃，以及几滩尚未凝固的、在警灯的闪烁下显得格外刺眼的血迹。
泰国毒贩那边，留下了两具尸体和几名被当场击毙的枪手，还有一小部分未来得及转移的毒品，以及一个被遗弃的、装满了旧报纸的钱箱——一个经典的“黑吃黑”式诱饵。
而韩琛的人，除了几个挂彩被俘的倒霉蛋之外，主力早已消失在了香港那迷宫般的夜色里。
一名ptU的指挥官，正满头大汗地向黄志诚汇报着情况。
“……黄Sir，我们也是接到999总台的紧急通报，说这里有枪战，才第一时间赶过来的。没想到，撞上了这么大一伙军火贩子！他们火力太猛了，我们有三个伙计中了枪，幸好都穿了避弹衣，没有生命危险……”
黄志诚的脸色，比码头边的海水还要黑。
他没有听那名指挥官的邀功和解释，只是迈步走到那被遗弃的“冷冻榴莲”货柜前，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捻起了一点从破损包装里撒出来的白色粉末，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是纯度极高的一号货。
他心中的那股无名之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一场本可以人赃并获、一网打尽的完美收网行动，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匿名电话，和几辆“勇敢”的巡逻车，变成了一次打草惊蛇的、烂到不能再烂的“惨胜”。
他缴获了什么？几具尸体，几个小喽啰，还有不到总价值十分之一的货。而真正的大鱼，韩琛和泰国人的头目，全都跑了！
黄志诚的目光，缓缓地、带着千钧之重的压力，转向了站在自己身后，从抵达现场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刘建明。
“建明，”黄志诚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正是这种平静，才让刘建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你不是说，他们一点才交易吗？”
刘建明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样，他张了张嘴，艰难地发出声音：“黄Sir……情报……情报可能出了偏差……我……”
“偏差？”黄志诚冷笑一声，他指着满地的弹壳和血迹，“这叫偏差？这叫把我的伙计，直接送到了AK47的枪口底下！如果今晚不是ptU的伙计歪打正着，而是我们的A组按原计划在一点钟摸进来，你告诉我，会是什么后果？”
后果不堪设想。A组的警员，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头撞进毒贩早已撤离的、空无一人的陷阱里。而整个o记，将成为全警队的笑柄。
刘建明无言以对，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还有那个匿名电话，”黄志诚的眼神，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刘建明的每一寸表情，“十点五十五分打进999，说的言简意赅：‘九号码头，七号吊臂，枪战’。这个时间点，掐得可真准啊。就好像……有人 3apahee 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一样。”
黄志诚向前逼近一步，几乎是贴在刘建明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有人故意给了我们一个假情报，把我们的行动时间推迟到一点。然后，又用一个匿名电话，引来巡警，在十一点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安全脱身？”
刘建明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黄志诚描绘的这个场景，几乎就是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个魔鬼剧本！只不过，他原以为自己是那个掌控全局的导演，却没想到，自己也只是舞台上一个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悲的木偶。
“黄Sir……我……我不知道……”他只能苍白地辩解。
“你当然不知道。”黄志诚直起身子，脸上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冰冷表情，“马上回总部，把这次行动所有的情报来源、分析过程，给我写一份详细的报告。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标点符号，我都要看！还有，那个提供‘历史卷宗’线索的档案室文员……叫林小乐是吧？明天一早，让他也来o记，我要亲自问话。”
说完，黄志cheng 不再看刘建明一眼，转身开始指挥现场的勘查工作。
被留在原地的刘建明，感觉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黄志诚那最后一眼中的冰冷和审视，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信任的堤坝，已经出现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尖沙咀，某栋不起眼的公寓楼内。这里是韩琛的一处秘密安全屋。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韩琛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雪茄，整个房间都弥漫在浓烈的烟雾之中。他的那件黑色风衣，随意地扔在地上，上面还沾着码头的尘土和硝烟的味道。
一名私人医生，正在小心翼翼地为陈永仁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弹片划得很深，清洗、缝合、包扎，整个过程，陈永仁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依旧明亮。
“好了，琛哥。仁哥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没有伤到骨头，就是失血有点多，这几天注意不要沾水，好好休养就行。”医生收拾好药箱，恭敬地对韩琛说道。
“知道了，出去吧。”韩琛挥了挥手。
医生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韩琛和陈永仁，以及站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的傻强。
韩琛掐灭了雪茄，站起身，走到陈永仁面前，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阿仁，”韩琛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温情，“今天，多亏了你。”
陈永仁挣扎着想坐起来：“琛哥，这是我应该做的。”
“躺下！别动！”韩琛按住他的肩膀，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手臂上那厚厚的纱布，“我韩琛混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嘴上说得比唱的还好听的，一到关键时刻，跑得比谁都快。像你这样，拿命来护着我的，没几个了。”
他拍了拍陈永仁的肩膀，语气沉重：“好好养伤，等你好了，尖东那几家场子，我交给你管。”
这是一个巨大的承诺。意味着陈永仁将一跃成为韩琛手下，除了傻强之外，地位最高的头马。
傻强在一旁听着，非但没有嫉妒，反而一脸与有荣焉地嘿嘿直笑：“仁哥，我就说嘛，你对琛哥最忠心了！”
陈永仁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感受着韩琛手掌的温度，听着他那“发自肺腑”的夸赞，只觉得无比的讽刺。他用一道伤口，一场苦肉计，换来了敌人最核心的信任。这笔交易，不知是赚是赔。
韩琛安抚完陈永仁，脸上的那丝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前的阴鸷。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他专门用来和刘建明单线联系的手机。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号码，眼中杀意沸腾。
就是这个号码的主人，给了他“万无一失”的保证，就是这个号码的主人，把他当猴一样耍，让他损失了几千万的货，折损了数名兄弟，还差点把整个团队都交代在码头！
傻强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琛哥，是不是……刘Sir那边……”
“啪！”
韩琛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在了地上！手机瞬间四分五裂，电池都飞了出来。
“刘建明！我操你妈！”韩琛终于爆发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额头上青筋暴起，“这个王八蛋！他出卖我！他绝对是出卖我！”
“琛哥，会不会……是个误会？警察那边，可能不止一条线……”傻强试图辩解。
“误会？”韩琛猛地回头，双眼赤红地瞪着傻强，“十一点！警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们交易的时候来！来的还不是o记，是巡警！这他妈叫误会？这分明是有人算好了时间，故意设的局！他刘建明不想让我好过，我也绝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韩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指着地上那部手机的残骸，对傻强吼道：“从现在开始，断掉和他的所有联系！我想弄死他，比弄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任何解释都只会成为浇灌它的养料。在韩琛的心里，刘建明已经被判了死刑。
另一边，刘建明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己的车里。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回警局，只是把车停在了一个僻静的街角，反复地用自己的私人手机，拨打着韩琛的那个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每一次，听筒里传来的，都是那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女声。
刘建明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韩琛已经将他拉黑了。他彻底失去了与对方的联系，也彻底失去了对方的信任。
他拼命地回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自己被警方的人跟踪了？还是韩琛的团队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一个警察的卧底？又或者是……那个提供情报的档案室文员？
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数的可能性，像电影快放一样闪过，但他抓不住任何头绪。
他只知道，自己完了。
他在警局的未来，因为黄志诚的怀疑，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而他在黑道的这条线，因为韩琛的愤怒，已经彻底断裂。
他就像一个在钢丝上跳舞的小丑，脚下的钢丝，两头都被人剪断了。他正在向着万丈深渊，急速坠落。
深水埗，出租屋内。
林小乐正和阿杰分享着刚刚从楼下买回来的夜宵——一碗热气腾腾的艇仔粥和几根刚出锅的油条。
阿杰将那把造型奇特的枪械拆解开，用一块鹿皮布，不疾不徐地擦拭着每一个零件。他已经把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林小乐。
“干得漂亮，杰哥。”林小乐喝了一口粥，满足地叹了口气，“你那个电话，就是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手指。现在，所有的牌，都在按照我们设计的轨迹，一块接一块地倒下去。”
他掰了一小段油条，蘸了蘸粥，放进嘴里。
“我来给你做个‘战后复盘’。”林小乐的嘴炮模式再次启动，“我们看看四个主要角色的‘心理活动’。韩琛，现在是‘暴怒的被背叛者’模式，他对刘建明的信任度已经降为负数，并且启动了‘复仇’程序。他的当务之急，是清理门户，同时安抚内部，所以他一定会重用那个为他‘挡枪’的忠臣——仁哥。”
“黄志诚，现在是‘困惑的怀疑者’模式。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计划被打乱。他对刘建明的信任度，从100降到了及格线以下。他现在最想搞清楚的，就是‘情报到底从哪泄露的’。他会去查我，但他什么都查不到，只会发现我是一个运气爆棚的‘书呆子’。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会让他非常难受。”
“再看刘建明，他现在是‘绝望的背锅侠’模式。两头不是人，猪八戒照镜子。黑道那边要杀他，白道这边怀疑他。他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于自证清白，但他根本不知道火是从哪里来的。”
阿杰停下了擦枪的动作，抬头看着林小乐：“那陈永仁呢？”
“仁哥啊……”林小乐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他现在是‘痛并快乐着的影帝’模式。身上挨了一刀，疼是肯定的。但这一刀，换来了韩琛的绝对信任，为他接下来的行动，铺平了所有的道路。回头得跟他说，这算工伤，得给他申请双倍奖金。”
阿杰的嘴角，难得地勾起了一丝笑意。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这个年轻人的思维方式了。虽然满嘴都是他听不懂的词，但道理却异常清晰。
林小乐将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完，擦了擦嘴。
“第一颗炸弹，我们成功引爆了。它炸毁了韩琛和刘建明之间信任的桥梁。”他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了那台微型录音带播放机，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现在，是时候准备第二颗炸弹了。”
“这颗炸弹，要更精准，威力要更大。它要炸掉的，是刘建民在警队里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他看向阿杰，缓缓说道：“明天，黄Sir会找我问话。而我，将会在他的办公室里，‘不经意’地，让他听到一些……他最想听，也最不想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