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阁内,时间仿佛被拉成了细长的丝线,缓慢而又充满韧性。
距离冬至,还剩六天。
林小乐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规律状态。每日清晨,他会像模像样地在阁楼顶端迎着朝阳吐纳,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修仙”姿态,这是演给外面监视的禁军和黑鹰卫看的。白日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谢绝一切打扰,只有黑鹰卫统领会像个沉默的邮差,在固定时间送来外界的情报纸条。
宁王府,这座曾经权倾一时的府邸,如今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舞台。宁王,这位昔日的枭雄,正倾情上演着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出独角戏。他时而借酒消愁,对着月亮发出不甘的怒吼;时而又向皇帝递上血书,字字句句都是一个罪臣的忏悔;他甚至真的提审了林小乐一次,在众多下人面前,对林小乐破口大骂,斥其为“妖人”,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他身上,然后又“不忍”杀之,将其继续关押,作为献给皇帝的“投名状”。
这套组合拳打下来,整个京城都看明白了:宁王,彻底怂了。他被皇帝的雷霆手段吓破了胆,如今只想像一只狗一样摇尾乞怜,换取残喘的机会。
而那个被他当成替罪羊的“华先生”,则成了所有人眼中的一个笑话,一个导致王府倾覆的扫把星。
没人知道,这场大戏的总导演,正是这个“扫把星”。
林小乐看着纸条上关于宁王“演技”的汇报,满意地点了点头。宁王虽然是个失败的野心家,但求生欲让他成了一个合格的演员。他越是疯癫,越是绝望,宫里那位皇帝就越是会放松警惕。
“演员已经入戏,剧本也推进得很顺利,但还差最后一步。”林小乐喃喃自语,“我需要确保,当最终大幕拉开时,那位最重要的‘观众’,不会因为意外而离场。”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枚虚幻的“百鸟朝凤图残卷”上。
“剧情推演,还剩两次。是时候用掉一次了。”
他闭上眼睛,精神力再次沉入其中。这一次,他选择的目标,是这盘棋局中,权力最大的那个人。
【推演目标:正德帝。】
【情境设定:冬至子时,皇帝在城北观象台布下天罗地网,却发现空无一人。与此同时,他收到密报,被重兵围困的宁王府内,宁王与‘华胜’也已消失无踪。请推演正德帝的即时反应与后续决策。】
精神力消耗的瞬间,林小乐的脑海中,宏伟的观象台拔地而起。
冬至的寒风,刮在每一个禁军精锐的脸上。正德帝身披黑底金龙大氅,站在高台之上,眼神锐利如鹰,俯瞰着下方的一切。他身边,是东厂督公冯保,以及大内第一高手。整个观象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子时已至。
然而,预想中的骚乱、奇光、或是宁王的垂死挣扎,全都没有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观象台安静得可怕。
“陛下……”冯保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似乎……有些不对劲。”
正德帝的脸色,已经从最初的自信满满,变得越来越阴沉。他有一种被戏耍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名东厂番子连滚带爬地冲上高台,声音尖利:“督公!陛下!宁王府急报!王府……王府后院的地道,被人从内部打通,宁王……宁王和那个华胜,不见了!”
轰!
正德帝的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他没有暴怒,没有咆哮。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抽搐。那双原本充满帝王威仪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愚弄后的冰冷杀意。
“好……好一个声东击西!好一个金蝉脱壳!”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瞬间就想通了所有关窍。什么冬至最后一搏,什么城北观象台,全都是假的!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巨大的骗局!目的就是为了将他,将整个京城的防卫力量,全部吸引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们跑了……他们竟然从朕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陛下息怒!”冯保立刻跪下,“奴才罪该万死!”
“息怒?”正德帝的虚拟影像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让林小乐都感到一阵心悸,“他们逃得出京城吗?给朕传旨!封锁所有城门!九门提督若放走一人,让他提头来见!禁军、东厂、锦衣卫,给朕全城搜捕!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朕找出来!”
“是!”
然而,就在冯保准备领命的瞬间,正德帝突然顿住了。
他眼中的疯狂杀意,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帝王的猜忌所取代。
“不对……”他喃喃自语,“不对!如果只是为了逃跑,他们为什么要选在冬至子时?为什么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利剑般刺向皇宫的方向!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调虎离山!
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逃跑!而是趁着自己和京城防卫主力全都不在的时候,潜入那座防卫最空虚的……皇宫!
“回宫!”正德帝的虚拟影像发出一声惊天怒吼,“立刻!马上!回宫!所有高手,随朕回宫护驾!冯保,你带人封锁全城,但若宫中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援!”
推演到此,戛然而止。
林小乐猛地睁开眼睛,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果然……”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皇帝不是傻子。在被欺骗的愤怒过后,他第一时间就能反应过来,猜到“调虎离山”的计策。但他猜到的,也只是林小-乐想让他猜到的第二层。
他会以为,林小乐和宁王的目标,是趁虚而入,在皇宫里搞破坏,甚至是……行刺。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必然是集结所有顶级战力,以最快的速度回防紫禁城。
而这,恰恰是林小乐想要的最终结果。
他不需要一个空虚的皇宫,他需要的,是一个所有“主要演员”都到场的舞台!
“皇帝这个观众,已经安排妥当了。现在,是时候给我的‘场务’——华太师,递送最后的道具清单了。”
林小乐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提笔写下了一份全新的“采购清单”。
这份清单,比上一次更加古怪。
“上等文房四宝一套,尤以狼毫为佳。”
“《大明会典》之‘冬至大朝仪’全卷抄录本。”
“内务府贡品‘琉璃宝塔’之空置楠木箱一只,尺寸需与原物分毫不差。”
“承天门至皇极殿沿途,禁军甲子、乙丑两班之换防舆图。”
“另,寻一擅口技者,能模仿百鸟之声,于冬至前一日,送入府中。”
写完,他将清单仔细折好,放入一个信封,然后在信封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只有唐伯虎才能看懂的酒葫芦标记。
他叫来黑鹰卫统领。
“统领,这份东西,十万火急。”林小乐的表情严肃无比,“你亲自去一趟城西的‘醉仙楼’,把它交给一个姓唐的画师。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此事,关乎王爷的‘b计划’能否成功,以及……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黑鹰卫统领看着林小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心中一凛。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快要到了。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信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
华府,书房。
唐伯虎将那份清单呈给华太师时,手都有些发抖。
“太师,您看……胜之兄他……他这是要做什么?他要大朝会的仪程,还要禁军的换防图……他不会是想……想在冬至大朝会上……”
华太师接过清单,逐字逐句地看着,浑浊的老眼,却越来越亮。
“文房四宝……这是要写东西。写什么?折子?还是……罪状?”
“大朝仪程……他要掌握流程,卡准时间。”
“贡品空箱,换防舆图……这是要潜入,要把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大殿之上。”
“口技者,模仿百鸟之声……”
华太师读到最后一句,突然浑身一震。他猛地抬起头,失声惊呼:“百鸟朝凤!”
他瞬间明白了!
林小乐根本没想过要逃跑,也没想过要行刺!他要做一件疯狂到极致,也高明到极致的事情!
他要利用宁王!
他要伪造一个“祥瑞”!一个只有在传说中,圣君在位,天下归心之时,才会出现的祥瑞——百鸟朝凤!
在冬至大朝会,文武百官、藩王使节齐聚之时,在皇帝以为自己抓住了宁王所有把柄,准备定其罪名的时刻,让宁王,亲手献上这份“祥瑞”!
一份伪造的祥瑞,献给一个多疑的皇帝,会是什么下场?
宁王以为自己献的是翻盘的最后希望,但实际上,他亲手递上的,是自己的催命符!
而林小乐,将作为揭穿这个“伪祥瑞”的头号功臣,从一个“妖人”,瞬间变成护国有功的忠良!
“高!实在是高!”华太师忍不住拍案叫绝,激动得满脸通红,“釜底抽薪,一石三鸟!不仅彻底粉碎了宁王的野心,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还顺便在皇帝面前立下了不世之功!此计……此计可入史书啊!”
唐伯虎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可……可是,他怎么能保证宁王会配合他?怎么能把宁王带到大殿上?”
“这,就是那个贡品空箱的用处了。”华太师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至于宁王为何会配合……胜之他,一定有办法,让宁王相信,这才是真正的‘生门’!一个能让他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他看着唐伯虎,沉声下令:“伯虎,按清单上的办!不惜一切代价,在冬至之前,把所有东西都送到胜之手上!京城的这出大戏,马上就要到最高潮了!”
……
观星阁。
林小乐收到了黑鹰卫统领带回的确认消息。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皇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距离冬至,还剩五天。
他布下的天罗地网,已经收紧了最后一根丝线。
宁王、皇帝、华太师、唐伯虎……所有人都已经在他写好的剧本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一个说相声的,怎么就干上导演的活了呢……”他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眼中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兴奋与期待。
“最后的剧本已经完成。现在,是时候去见我那位‘最佳男主角’,给他讲讲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