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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的花灯还没从街檐上摘下,苏瑶就踩着残雪站在了城南的胭脂巷口。青石板路上的冰棱折射着晨光,将那块临街空地照得格外分明 —— 三进的院落框架已初具雏形,朱漆大门的铜环还没来得及挂上,却被人用粗铁链牢牢锁着,链节上挂着块木牌,歪歪扭扭写着 “萧府私产”。

“就是这儿?” 刘院判拄着拐杖绕墙走了半圈,拐杖头在冻硬的土地上敲出咚咚闷响,“地基打得扎实,临街又敞亮,开分馆再合适不过。” 他突然停在西墙角,指着块被雪埋了大半的界碑,“这上面刻的是‘永安坊’,分明是官地,怎么成了萧府私产?”

苏瑶的指尖拂过界碑上的凿痕,冰碴子钻进袖口,冻得她打了个寒颤。上个月她托周副将疏通关系,官府明明批文已下,说这块闲置多年的官地可以划归瑶安堂做分馆,怎么转眼就换了主人?

“姑娘,那边来了群人!” 阿贵突然拽住她的衣袖,少年的声音发颤,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十几个穿着黑色短打的汉子正扛着锄头往这边走,为首的疤脸男人腰间别着块虎头令牌,与萧府侍卫的腰牌一模一样。

疤脸男一脚踹在木牌上,积雪簌簌落下:“哪来的野狗,也敢觊觎萧府的地?” 他手里的锄头在冻地上划出刺耳声响,“识相的赶紧滚,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刘院判气得胡须发抖:“放肆!这块地是官府批给瑶安堂的,有文书为证!”

“文书?” 疤脸男从怀里掏出张纸甩在地上,泥点溅了苏瑶一裙角,“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新出的地契,盖着县太爷的印!”

苏瑶弯腰捡起地契,指尖刚触到纸面就皱起眉头。宣纸的纹路粗糙发脆,显然是仓促伪造的,更可疑的是落款日期 —— 竟写着去年腊月初八,那时她还在军营送创伤粉。

“萧府的手,倒是伸得长。” 她将地契折成方块塞进袖中,布裙扫过墙角的枯草,露出底下埋着的半截石碑,碑文中 “道光年间官办药局” 几个字依稀可辨。

疤脸男突然狞笑一声,挥手示意手下:“给我砸!把这些碍事的框架都拆了,咱们要盖萧府的绸缎庄!”

锄头铁锹顿时砸在木架上,木屑混着冰粒飞溅。苏瑶下意识将刘院判护在身后,银针刺入掌心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 —— 这群人是故意来毁地的。她瞥见疤脸男腰间令牌的内侧刻着个 “忠” 字,与三年前镇南侯府灭门案现场找到的侍卫令牌如出一辙。

“住手!” 苏瑶突然扬声,声音穿透器械碰撞的嘈杂,“你们可知这底下埋着什么?” 她踢开脚边的雪堆,露出块刻着蛇杖图案的石板,“这是前明惠民药局的遗址,挖坏了文物,你们担待得起吗?”

汉子们的动作顿时停住。疤脸男的脸色变了变,却还是硬着头皮喊道:“少他妈唬人!老子挖的是萧府的地,就算挖出龙袍也跟你们无关!”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马蹄声。周副将带着四个亲兵疾驰而来,玄甲上的霜花还没融化:“谁敢在这里撒野?” 他勒住缰绳的瞬间,目光扫过疤脸男的令牌,脸色骤沉,“萧府的人?胆子不小,敢在军营眼皮子底下闹事!”

疤脸男显然认识周副将,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依旧梗着脖子:“周将军,这是我们萧府的家事……”

“家事?” 周副将翻身下马,将一张官府文书拍在他脸上,“官地私占,伪造文书,你问问县太爷敢不敢认这笔账?” 他突然压低声音,“还是说,你们萧府想跟上个月的军粮贪腐案扯上关系?”

疤脸男的脸瞬间惨白。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汉子身上,铁链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声。苏瑶注意到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令牌上的 “忠” 字,与当年那个临死前还死死攥着令牌的侍卫动作一模一样。

“我们走!” 疤脸男突然吼道,带着手下仓皇离去,锄头掉在地上都没人敢捡。

刘院判看着他们的背影,拐杖重重捣在地上:“肯定是萧丞相搞的鬼!他早就看咱们瑶安堂不顺眼了。”

苏瑶却盯着那块界碑出神。惠民药局…… 母亲的医案里提过这个名字,说前明灭亡时,最后一任药局掌事举家殉国,只留下本记载着药材秘方的手札。她突然蹲下身,用银针撬开界碑旁的冻土,果然在砖块缝隙里找到半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的海棠花与她鬓边的簪子分毫不差。

“这是……” 周副将凑过来细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镇南侯府的家徽!”

苏瑶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春杏说过,母亲当年就是在惠民药局旧址附近被掳走的。难道这块地不仅关乎瑶安堂的未来,还藏着母亲失踪的线索?

“周将军,能否帮我查个人?” 苏瑶将玉佩小心收好,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萧府负责地产的管事,名叫萧忠的。”

周副将的眉头皱了起来:“萧忠?这人上个月刚从边关回来,听说在那边负责监运军粮,账目糊里糊涂的。” 他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我怀疑他跟蛮族私通,只是没抓到实证。”

暮色降临时,瑶安堂的灯比往常亮得更早。苏瑶铺开从地契上拓下的笔迹,与母亲医案里夹着的字条对比 —— 那是当年掳走母亲的人留下的,字迹扭曲却带着独特的弯钩,与伪造地契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没错,就是他。” 刘院判用放大镜仔细比对,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这笔锋的收势,还有这个‘萧’字的草字头,绝对是同一个人写的。”

阿贵突然捧着个瓦罐冲进来,罐口用红布封着:“姑娘,虎头崖的陈老汉送来这个,说是在药田边捡到的,里面有东西会响。”

苏瑶解开红布,倒出个锈迹斑斑的铜盒。打开的瞬间,几卷泛黄的纸卷滚了出来,上面记载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还有几封边关将领的亲笔信,信中提到 “萧管事每次运粮都短少三成”“蛮族那边已收到药材” 等字眼。

“这是…… 军粮贪腐的铁证!” 周副将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玄甲上还沾着夜露,“萧忠果然跟蛮族勾结!” 他指着其中一封信,“这是王将军的笔迹,他上个月刚战死,死前还说要揭发军粮问题!”

苏瑶的目光落在信末的日期上 —— 正是母亲失踪的第二天。她突然想起春杏说过,母亲当年就是因为发现了萧府与边关的秘密交易,才被柳姨娘灭口。这些证据,难道是母亲当年藏在药田的?

“去萧府。” 苏瑶突然站起身,油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既然他们送上门来,咱们就却之不恭了。”

萧府的朱漆大门在夜色中像头巨兽。苏瑶递上拜帖时,门房的眼神充满鄙夷,说什么也不肯通报。直到周副将亮出虎头令牌,那人才不情愿地领着他们穿过抄手游廊,廊下的灯笼映着假山石上的积雪,像撒了一地碎银子。

萧忠正在偏厅喝酒,桌上摆着盘烤鹿肉,酒壶里的烈酒还冒着热气。他看见苏瑶的瞬间,手里的酒杯 “哐当” 掉在地上:“你…… 你怎么来了?”

“来讨块地。” 苏瑶在他对面坐下,将铜盒推到他面前,炭火盆的火星映在她眼底,“或者,咱们去官府说说军粮的事?”

萧忠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扑过来想抢铜盒,却被周副将按住肩膀,玄甲的冰冷透过衣料渗进来,冻得他直哆嗦:“你想怎样?”

“很简单。” 苏瑶从袖中取出地契,在烛火上燎了燎,边缘迅速蜷曲成焦黑的卷,“把胭脂巷的地还给瑶安堂,再把你手里所有贪腐的证据交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包括三年前,你帮柳姨娘处理掉的那些‘麻烦’。”

萧忠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瘫坐在椅子上,手指死死抠着扶手的雕花:“你都知道了?”

“我还知道,母亲当年藏在药田的账本,就在你手里。” 苏瑶的银针突然抵住他的脉门,“交出来,我可以让你留条活路。”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忠的儿子萧二狗举着把菜刀冲进来,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眼里却满是凶光:“放开我爹!”

“二狗,别冲动!” 萧忠突然喊道,老泪混着酒液淌下来,“是爹对不起你,对不起萧家列祖列宗……” 他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子,里面装满了账本和书信,“都在这里了,当年柳姨娘给我的好处,我一分没敢花,全记着呢。”

苏瑶翻看账本的瞬间,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其中一本的封皮上,母亲清秀的字迹写着 “萧府与蛮族交易明细”,里面详细记录着每次私运的药材和兵器数量,甚至还有萧丞相的亲笔批示。

“这些……” 周副将的声音都在发抖,“足够让萧府满门抄斩了!”

“不!求你们放过我儿子!” 萧忠突然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的错!”

苏瑶看着缩在墙角发抖的萧二狗,突然想起阿贵刚到医馆时的样子。她合上账本:“交出地契,再把这些证据交给御史台。” 她转向周副将,“麻烦将军派人护送他们去自首,算是戴罪立功。”

萧忠愣了愣,随即重重磕头:“多谢苏姑娘不杀之恩!”

第二天一早,胭脂巷的铁链被解开了。苏瑶站在阳光下,看着工人们重新搭建框架,刘院判正指挥着学徒们丈量尺寸,阿贵则兴奋地在空地上跑来跑去,像只快活的小鸟。

“姑娘,萧府那边有动静了。” 老张头拿着张报纸进来,上面刊登着萧丞相被弹劾的消息,“听说御史台收到了不少证据,皇上已经下令彻查了!”

苏瑶接过报纸,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则小消息上 —— 萧府管家萧忠因举报有功,从轻发落流放边疆,其子萧二狗被送往 orphanage(孤儿院)。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报纸折好放进袖中,转身走向正在忙碌的人群。

“刘院判,咱们的分馆,要比总馆更宽敞明亮。” 她指着东边的空地,“那里建个花园,种上金银花和薄荷,让病人候诊时能闻闻药香。”

“好!好!” 刘院判笑得合不拢嘴,拐杖在地上敲出欢快的节奏,“我还要在墙上挂块大匾额,就写‘悬壶济世’!”

阳光穿过未完工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瑶仿佛看到不久后,这里将挤满求医的百姓,空气中弥漫着药材的清香,而母亲的医案和账本,将在这里得到最好的传承。

就在这时,阿贵突然指着巷口:“姑娘,您看谁来了?”

苏瑶抬头望去,只见陈老汉带着几个药农走来,每人手里都捧着盆绿油油的药苗。老汉人未到声先至:“苏姑娘,听说您要开分馆,俺们给您送些药苗来,种在花园里正好!”

苏瑶的眼眶一热。她想起那些在虎头崖帮她采药的村民,想起赵校尉塞给她的布匹,想起萧忠最后那声哽咽的 “对不起”,突然觉得这世间的恩怨情仇,终究抵不过医者仁心的温暖。

“多谢陈大伯。” 她接过药苗,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等分馆开了张,第一个就给您免费诊病。”

陈老汉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那俺可就等着了!”

工地上的号子声、学徒们的欢笑声、药农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在胭脂巷的上空回荡。苏瑶站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仿佛看到了瑶安堂更加美好的未来。而她不知道的是,在京城的某个角落,一双幽深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但此刻的苏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 把瑶安堂办好,让更多的人能看上病,用上好药。这不仅是她的心愿,更是母亲未竟的遗志。

夕阳西下时,苏瑶最后一个离开工地。她锁好大门,转身望向天边的晚霞,胭脂巷的名字果然名不虚传,连晚霞都染成了淡淡的胭脂色。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满心的希望,朝着瑶安堂的方向走去。明天,又将是充满挑战的一天,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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