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天工”基地。
密室之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外面秋夜的寒风更要凝重几分。周准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紧迫的涟漪。杨昭、周准、林文渊，以及负责基地内部防卫的王铁锤，齐聚一堂。
“殿下，情况便是如此。”周准将遭遇探查的经过再次详细陈述一遍，末了补充道，“对方训练有素，目的明确，绝非偶然。属下怀疑，宇文家的爪牙，已经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围上来了。”
王铁锤脾气火爆，闻言一拳砸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直娘贼！怕他个鸟！咱们基地易守难攻，火器营的弟兄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敢来，老子就用新造的火铳把他们轰成筛子！”
林文渊相对冷静，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他年纪尚轻），沉吟道：“铁锤兄勇武可嘉，但硬拼实乃下策。我等根基尚浅，实力远未到能与宇文家正面冲突之时。一旦暴露，陛下那边……后果不堪设想。”他看向杨昭，“当务之急，是迷惑对方，将其视线引向他处。”
杨昭负手立于墙边悬挂的巨幅山势地图前，目光锐利如鹰，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周准遭遇袭击的地点，以及几条可能的秘密路线，都被他用炭笔标出。宇文家的探查范围，正在一步步收紧。
“文渊所言极是。”杨昭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能硬拼，也不能坐以待毙。他们不是想找我们的工坊吗？那就送一个‘工坊’给他们。”
他转过身，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那是一个位于终南山北麓，距离“天工”基地实际位置约四十里外的一处山谷。
“这里，前朝废弃的‘黑石’铁矿，矿洞深邃，地形复杂，附近有水源，而且……”杨昭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恰好位于我们几条次要运输路线偶尔会经过的外围区域。用来做一个‘看起来很像’的基地，再合适不过。”
“殿下的意思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林文渊眼睛一亮。
“不错！”杨昭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白纸，开始勾勒，“我们要在这里，布下一个疑阵，一个足够逼真，甚至要故意露出些破绽，让宇文家的探子‘好不容易’才发现的假基地！”
他看向周准：“你立刻抽调一批绝对可靠、机灵的山寨老人，再带上……张三和李四。”
听到这两个名字，周准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连一向沉稳的林文渊都露出了些许古怪的神色。王铁锤更是直接瞪大了眼：“殿下，让那俩活宝去？他们……他们能行吗？别把戏给演砸了！”
杨昭却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几分高深莫测：“正因为是他们，这出戏才有可能演得更‘真’。宇文家的探子不是傻子，一个毫无破绽、完美运行的秘密工坊反而惹人怀疑。但一个看起来正在努力伪装、却又因为某些‘蠢货’而漏洞百出的基地，才更符合常理。”
他详细布置起来：“周准，你带人负责前期布置。将废弃矿洞稍作修整，弄出些居住和生产的痕迹。搭建几个简易的棚子，垒起几座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土窑，不需要能真的用，但烟囱要能冒烟。从我们的储备里，调拨一批不那么重要的物资过去，比如普通的粮食、粗布、一些劣质的铁料，还有……把我们之前试验玻璃失败的那些残次品、废料，运一大批过去，堆在显眼的地方！”
“失败品？”周准一愣。
“对！那些带着颜色、充满气泡的玻璃疙瘩，对不懂行的人来说，不就是‘琉璃’吗？正好坐实这里在生产‘珍奇之物’！”杨昭解释道，“还要安排人，定期在矿场内外制造动静，白天烟雾缭绕，晚上灯火通明，做出热火朝天的假象。但是……”
他语气加重：“所有的防卫要外紧内松。明哨可以多一些，显得很警惕，但暗哨要故意留出几个可以被高手潜入的缺口。运输物资的车队，也要偶尔‘不小心’留下些指向那里的痕迹。”
“属下明白！”周准领命，眼中闪过一丝佩服。殿下思虑之周详，简直将人心都算透了。
“至于张三和李四，”杨昭脸上的笑意更浓，“给他们一个重要的任务——扮演这个假基地的‘工头’。”
……
数日后，废弃的黑石矿场，果然“焕发了生机”。
几座土窑冒着或浓或淡的青烟，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时从矿洞深处传来（其实是安排的人在敲击废铁）。空地上堆放着麻袋和木箱，一些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明显不够“淳朴”的汉子在来回忙碌，显得很是“努力”。
而在这幅“努力生产”的画卷中，有两个身影格外“夺目”。
张三，顶着两个斗鸡眼，正叉着腰，对着一群正在垒灶台的“工匠”指手画脚，声音洪亮却毫无条理：“对对对！就搁那儿！那啥，往左边点……不对不对，是右边！哎呀，你们咋这么笨呐！要垒得圆咕隆咚的，像那个……那个大馒头一样！”
工匠们憋着笑，故意笨手笨脚地按照他混乱的指令瞎忙活，把灶台垒得歪歪扭扭。
李四，反应总是慢半拍，负责“巡查”。他背着手，迈着四方步，一脸“我很严肃”的表情，走到堆放玻璃失败品的区域，拿起一块布满气泡的暗绿色疙瘩，凑到眼前（因为眼神不好，几乎贴到了脸上），看了半晌，然后郑重其事地对旁边看守的人说：“嗯！这批‘琉璃’……成色不错！就是……就是好像有点绿？是不是火候没掌握好？”
看守的人一脸无语，只能含糊应和：“是是是，李工头说的是……”
两人的浮夸演技，简直如同黑夜里的明灯，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他们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努力扮演着“精明能干工头”的角色，殊不知在真正的行家眼里，简直是破绽百出，滑稽透顶。
而这一切，都被隐藏在对面山峦密林中的几双眼睛，尽收眼底。
影刹亲自带队，他已经在此潜伏观察了两天。看着矿场那看似严密实则漏洞明显的防卫，看着那忙碌却透着一股乌合之众气息的“工匠”，尤其是看着张三和李四那对活宝的“精彩”表演，他冰冷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鄙夷、以及“果然如此”的确认。
“首领，看来就是这里了。”旁边一个探子低声道，“防卫松懈，人员混杂，那两个工头更是蠢得可笑。难怪能生产出那等好东西，估计全靠那背后的‘隐世匠人’技术，管理却是一塌糊涂。”
影刹微微颔首。太完美反而可疑，而这种努力伪装却漏洞百出的状态，才更像是一个拥有核心技术，却缺乏足够人手和严密组织来保护的秘密基地该有的样子。那张三李四，在他眼中，不过是太子用来掩人耳目的蠢货棋子罢了。
“那个矿洞，夜间防守如何？”影刹问。
“回首领，明哨有三处，暗哨……我们发现了三处，但根据其换岗规律和视线死角，至少有两条路径可以潜入。”
“很好。”影刹眼中寒光一闪，“今夜子时，我亲自进去一探。你们在外接应。”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比如，亲眼看到那些“琉璃”的半成品，或者找到一些与太子府有关的蛛丝马迹。
是夜，子时。月黑风高。
影刹如同真正的影子，利用探子摸清的防守漏洞，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矿场内部，摸进了那个最大的矿洞。
洞内，果然别有洞天。虽然粗糙，但确实划分了生活区和“生产区”。在一些角落里，他看到了更多色彩浑浊、形状不规则的玻璃疙瘩（失败品），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在处理石英砂和纯碱的痕迹（故意布置的）。他甚至在一个看似是“工头”休息的小石室里，发现了一件被“不小心”遗落的、带有东宫印记的普通文具（周准精心安排的）！
影刹心中大定。地点、人员（尤其是那对蠢货工头）、产品（劣质琉璃）、甚至与东宫的关联……所有线索都指向这里！
他不敢久留，迅速按原路退出，与手下汇合。
“确认了？”手下问。
影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八九不离十。通知胡惟，可以加大对这边线索的追查力度了。另外，把这里的情况，详细禀报主公。”
他回头望了一眼在夜色中依然隐约有灯火透出、传来张三呵斥手下“晚上干活也别偷懒”的滑稽声音的矿场，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太子杨昭，你费尽心机隐藏，却用了这么两个蠢货来看管如此重要的地方，终究是百密一疏！
他哪里知道，他所以为的“蠢货”，正是这出“金蝉脱壳”大戏中最画龙点睛的一笔。他们的浮夸演技，不仅没有穿帮，反而成了让对手深信不疑的关键佐料。
一场精心策划的误导，正朝着杨昭预期的方向发展。真正的“天工”基地，暂时隐没于更深的迷雾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