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的雪刚停，檐角的冰棱折射着冷光，永寿宫的太监已踩着薄雪往各宫传话。
延禧宫接到口信时，莞嫔正对着铜镜试穿新做的宝蓝色宫装，流珠正为她调整衣襟上的盘扣。
“惠贵妃倒是体恤，知道年节事多，特意召集各宫商量。”流珠手里的银剪剪掉线头：
“小主穿这身正好，既不张扬，又衬得气色亮堂。”
莞嫔望着镜中自己，宝蓝色的缎面映得肤色愈发白皙，鬓边簪的蓝宝石珠钗是敬贵妃昨日送来的，与衣料颜色相契。
她轻轻颔首：“申时一刻，还得早些过去，别失了礼数。”
去往永寿宫的路上，各宫的嫔妃也陆续往那边去。
远远看见祺贵人带着宫女走在前面，一身石榴红宫装，领口滚着白狐毛，步摇上的珍珠晃得人眼晕，身后跟着的宫女捧着个描金手炉，排场比往日更盛。
“哟，这不是莞嫔姐姐吗？”祺贵人听见脚步声回头，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勾起抹讥诮：
“刚从蓬莱岛回来就赶上这等热闹，姐姐倒是有福气。只是这宝蓝色……未免太素净了些，倒像是给年节添了几分冷清。”
莞嫔淡淡一笑：“妹妹说笑了，贵妃召集议事，穿戴得体便好，哪敢穿得这般花哨，抢了贵妃的风头？”
祺贵人被噎了下，脸色沉了沉，却见安常在从后面赶来，翻了个白眼：
“呦，安常在也来了？快些走吧，可别迟到了。”说着，故意加快脚步，把莞嫔和安常在甩在后面。
安常在走到莞嫔身边，低声道：“姐姐别往心里去，她是得了些恩宠，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袄子，只在袖口绣了圈银线，素净却雅致。
莞嫔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的永寿宫：“议事罢了，犯不着与她置气。
永寿宫的暖阁里早已挤满了人，惠贵妃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面前摆着年节采买的清单，见人来齐了，开门见山：
“今日请各位来，是商量年节的事。宫里的用度按先前的旧例减半，可该有的体面不能少。”她拿起一张单子：
“各宫的宫灯、春联，三日内报给内务府；除夕的家宴，歌舞、膳食也得早些定下来，谁有主意，尽管说。”
按旧例减半，这就是告诉众人，这可不是她的主意，是景仁宫那位的主意。
底下顿时窃窃私语。
祺贵人第一个开口：“回贵妃，臣妾觉得除夕家宴该添些新鲜玩意儿，前些日子西域进贡了些舞姬，身段极好，不如让她们献舞？”
敬贵妃坐在惠贵妃下首，闻言皱了皱眉：“西域舞姬虽新奇，可规矩未必懂，若是失了礼，反倒不妥。依本宫看，还是让教坊司的旧人来，稳妥些。”
“敬贵妃是老规矩了。”祺贵人轻笑：
“年节不就图个新鲜？皇上定爱看些不一样的。”
两人各执一词，惠贵妃却没表态，目光转向莞嫔：“端妃姐姐怎么看？”
是的，端妃，年贵人倒台，她的身子便逐渐的好了，如今正坐在右侧首位，当真是妃位之首。
众人的目光霎时都落在她身上。
端妃笑了笑：“臣妾素来身子不好，今年这也是出来凑个趣儿，也不知什么老规矩什么新鲜的，各位妹妹们商议便好。”
说着，看了一眼底下的莞嫔，莞嫔亦是微微一笑，略一思忖：
“臣妾觉得，不妨新旧结合。让教坊司编排些新曲子，配上西域舞姬的身段，既不失规矩，又添了新意，皇上或许会喜欢。”
惠贵妃微微颔首：“这个主意好。就按莞嫔说的，让教坊司与西域舞姬磨合几日，出个新样子来。”
祺贵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不好再说什么。
欣嫔突然扬声说道：“臣妾听闻安常在擅长制香，不若让安常在调些暖香以供除夕家宴用，也是一份功劳。”
安常在手中的帕子紧了紧，勉强的笑了笑：“承蒙欣嫔姐姐信任。”
惠贵妃点头：“那便辛苦安常在多费心了，这事就交给你。”
接下来又商量了各宫的春联内容、宫灯样式，惠贵妃与敬贵妃一一记下，二人语气始终平淡，却句句切中要害。
轮到赏赐各宫太监宫女的份例时，她忽然抬眼看向祺贵人：
“长春宫的份例按贵人规制添三成，只是你宫里的小厨房近来用度超标，往后得省着些。”
祺贵人脸上的笑僵了僵，忙应道：“嫔妾遵旨。”
淳贵人突然说道：“长春宫的小厨房应当是手艺极好的，贵妃娘娘，宫宴上许多菜品都是冷了的，不知贵妃娘娘可否给淳儿添几道点心？”
沈眉庄看了一眼敬贵妃，敬贵妃笑道：“宫宴上的菜品都是按着位分，由御膳房送去的，冬日菜品确实容易冷，那本宫便去请示了皇上，若是可以，给妹妹们桌子上添个热锅子也是好的。”
这时，一直沉默的祥贵人突然开口：“敬贵妃姐姐考虑周到，只是这热锅子的炭火烧起来，怕是会有味道，熏了姐妹们可不好。”
敬贵妃微微一笑：“祥贵人细心，这倒也是个问题。不如就让内务府寻些无烟的好炭，再在热锅子旁摆上安常在制的暖香，既能去味，又添了雅趣。”
祥贵人听后，一时语塞。
莞嫔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暗自思索着这其中的门道。
议事接近尾声，惠贵妃站起身来，扫视众人道：“今日商议之事，各位都上点心，莫要出了差错。年节将近，大家也都各自回去好好准备吧，各宫各院也做好装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鱼贯而出。
莞嫔与安常在并肩走着，安常在担忧道：“姐姐，陵容制香虽有几分心得，但此次要供除夕家宴用，万一出了岔子……”
莞嫔拍了拍她的手：“莫要慌，你的手艺我是知道的，用心去做便是，若有难处，我自会帮你。”
说罢，两人相携着往延禧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