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天边还剩些暖融融的橘光,斜斜照在山林小路上,也照在并肩走着的两人身上。
北忘和南灵踩着这落日最后的光,顺着山间人踩出来的土路,慢慢往前挪。
他的步子还带着伤后的虚,每步都落得小心,走得不算快。
可每一步都踏得稳当,带着不愿停的劲儿。
她的步子还像往常一样平稳,落在干土路上几乎没声响,但周身那股子冷冰冰的劲儿,好像在这同行里悄悄软和了些。
两人的影子被身后低垂的日头拉得又细又长,投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
不再像先前那样一前一后,或是隔得老远。
眼下这两道影子是并排的。
随着他们往前走,影子因着路面高低一会儿稍稍分开,一会儿又在脚底下自然挨着、缠着,轮廓糊在一块儿,分不清谁是谁。
一路上没太多话。
北忘走了一阵,胸腹间的老伤就开始隐隐作痛,喘气也跟着重起来。
他会不自觉慢下脚步,调匀呼吸,想把那疼压下去。
每回这时,走在他身后半步的南灵,就会不着痕迹地也放慢步子,保持着那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撞上他,也不会离太远。
她不用问,就能准准地觉出他身子细微的变化。
默不作声走着,北忘偶尔会抬手,指指天边飞过的几只归巢的鸟儿。
那些鸟儿扑棱着翅膀,在霞光里划出好看的弯。
“那是灰雀子。”他会低声告诉她,声音因走路带着些喘,但口气平和。
南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空茫的眸子里映着鸟儿的影子,没应声,只是看着。
有时,她的目光会被路边某块颜色特别、或是形状奇怪的石头吸住。
她会停住脚,蹲下身,伸出素白的手指,轻轻摸摸石头面,感觉它的质地,偶尔还会捡起一小块碎片,在指尖搓弄。
“这石头带着铁,杂质不少。”她会平静地说出她的发现,像在报一件察看的结果。
北忘就会也跟着停下来,站在边上,耐着性子等她看完,不催。
他们的来往,就是这么简单,甚至算不得交谈。
一个指认鸟名,一个说道石头成分。没有往深里说,没有情绪可言。
可就在这简单得近乎寡淡的同行里,一股看不见、却实实在在的暖和气,正悄悄把他们连到一处。
这牵连,不是平白来的。
它起于爆炸时他以身子挡在前头的决绝,源于她不顾规矩、硬用根本元气续命的守护,来自山洞里几个日夜无声的相伴和准准的搭手,也来自那个关于往后、关于铃铛的约定。
它看不见,摸不着,却真真切切流在这落日下的山路上,流在他因她简单一句“一道走”而踏实的心绪里,流在她默然调整步子、静候他看鸟的细微举动中。
前路还长,暮色渐起。
两人的身影,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上,缓慢却坚定地移动着,融进那越来越深的霞光里。影子在他们身后,依旧一会儿分开,一会儿缠着,绵绵延延没个尽头。
北忘额角冒出细汗。
他停脚用袖子擦了擦,望向远处隐约能见的山影子。
“再走三里地,有个歇脚的凉亭。”他喘了口气说。
南灵顺着他目光看去,轻轻点头。
路旁草窠里传来窸窣响动。
北忘警觉地侧耳听,南灵却已经开口:“是野兔子。”她的声气平平淡淡。
果然,一只灰兔从草里窜出来,飞快地钻进另一边林子没了影。
北忘松口气,继续往前走。步子比刚才更慢了,每步都落得格外小心。
南灵还按原来的速度跟在他后头,但两人间的距离悄悄近了些。
转过一道弯,路边现出棵老槐树。
树根虬结着在地上拱起一道道土埂。
北忘扶着树干歇脚,抬头看见枝头挂着的红布条。
“这是求平安的。”他解释道,“过路的人系上的。”
南灵伸手碰碰那些褪色的布条,布条在风里轻轻晃。
她的指尖拂过粗糙的树皮,停了片刻,又收回来。
继续往前走时,北忘的喘气声明显重了许多。
他不再说话,全副精神都用在赶路上。
南灵默默走到他身旁,在他脚下打晃时适时伸手扶住他胳膊。
她的手很凉,力道却正好。
天色渐渐暗了,最后一点霞光隐在山后头。
北忘从行囊里取出火折子,点亮个纸灯笼。
昏黄的光在暮色里摇曳,照亮前头一小段路。
“快到了。”他举着灯笼,声音有些发虚。
南灵接过他手里的灯笼,走在前头引路。她的步子依旧平稳,灯笼在她手里纹丝不动。
又走了一炷香工夫,总算看见前头山坳里透出的点点灯火。
北忘长出口气,脚步明显轻快了些。
“就是那儿了。”他指着灯火处说道。
南灵停步回头看他。
灯笼的光映在她脸上,那双空茫的眸子好像也染上了些暖意。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等着他跟上。
北忘走到她身边,望着远处的灯火,忽然觉得这一路的辛苦都值了。
他转头看南灵,发现她正抬头望天。今夜没月亮,满天星子。
“明儿是个好天。”北忘轻声说。
南灵收回望星空的视线,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朝着灯火处走去。
这一回,他们的影子在灯笼光照下紧紧贴着,再没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