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闻香阁”,外头鬼市依旧喧嚷。北忘照那胖老头指的方向,与南灵往长街深处去。
越往前走,两边摊铺行人似稀了些,可空气中那股混杂的危险气息却越发浓重。
走了约莫一炷香工夫,前头忽然亮堂起来。
只见长街尽头立着一座格外高大的楼宇。
那楼飞檐翘角,瞧着十分阔气,比这条街上任何屋子都排场。
楼上楼下挂满了各式灯笼,红的绿的白的,密密匝匝,照得那一片地方亮得晃眼。
在这昏黄幽暗的鬼市里,这楼亮得扎眼,也亮得邪乎。
楼前悬着块大金字匾,上书三字——“弈魂楼”。
楼前人声比别处更吵嚷,各色“人”进进出出,有的眉开眼笑,有的面如土色,更有甚者是叫同伴搀着、拖着出来的,魂儿都不稳当,身形晃晃悠悠。
北忘站住脚,心头发沉。
关于这“弈魂楼”的传闻,他早年曾听师父提过一嘴。
这里是鬼市顶有名、也顶凶险的赌场。
寻常赌场赌的是金银,这儿赌的却是魂力根基、生前记忆、多年修来的本事,甚至……是那说不清的“运数”。
赢了的,自然能把输家押上的全数拿走,说不定还能一步登天。
输了的,轻则魂伤记忆缺,本事尽废;重则当场魂飞魄散,或是背上来世也还不清的孽债,从此再也翻不了身。
更有一条规矩:若能在楼里连胜三局,便得了向这“弈魂楼”主人当面问一个难题的资格。据说这楼主知道许多天地间的隐秘。
风险多大,自不必说。
北忘看着那灯火通明却透着寒气的楼宇,只觉手心冒汗。
把性命、魂魄、本事押上赌桌,去搏一个问话的机会?
这念头想想都让人心里发毛。
可那胖老头的话还在耳边:“赌魂弈的擂主……许是知道得更多。”
关于阴煞源眼,关于地府某位“大人”的纰漏,这怕是眼下唯一能摸着的线索了。
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南灵。
南灵也正望着那“弈魂楼”,眸子里映着那片亮堂却冰冷的光。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似对这人人畏怕的险地,并无多少惧意。
北忘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前头是龙潭虎穴,可既走到了这儿,线索就在眼前,难道能转身回去么?
南灵望着那座灯火通明却透着邪气的“弈魂楼”,眼底看不见的纹路急速流转。
她在飞快盘算估量。
这座楼散出的场子混乱又霸道,里头还搅着歪扭的、近乎成形的“规矩”力道,显然不是正经比试的地方。
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她便有了定论。
她转过头看向北忘,声气依旧平平,却带着劝告:
“这座楼,里头的‘规矩’是歪的,场子也乱糟糟的,专为下套坑人而设。我粗粗算过,以你眼下的本事和身上的东西,进去赌,能赢的指望,还不到两成。
这还没算那些藏在暗处的阴招。万一输了,赔上的可能是你的魂儿底子,或是别的要紧物件,后果不好说。”
她顿了顿,“依我看,这地方,不去为妙。”
北忘听着南灵这番剖析,心里那点侥幸也灭了。
连南灵都说胜算不到两成,实际情形只怕更凶险。
他沉默片刻,目光从南灵脸上移开,重新投向“弈魂楼”那亮堂却冰冷的灯火。
楼里隐约传来阵阵喧嚷,有狂喜的吆喝,也有绝望的哀嚎,混在一处顺着风飘来,听得人心头发紧。
“你的话,我信。”北忘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发沉,“这地方,是龙潭虎穴。十成指望不到两成,和送命也差不离。”
他停了一下,眼神却渐渐硬气起来,像是拿定了主意。
“可南灵,这世上有好些道儿,明知前头是刀山火海,脚下是深沟断崖,也得咬紧牙关往前趟。”
他转过头,看着南灵的眼眸,想让她明白他的倔强。
“阴煞源眼这事,不是小事。它牵涉地府,牵涉无数可能遭殃的生灵。若是因为怕险,就在这儿停步,装不知道,我……我心里过不去。”
他想起师父教诲,想起自个儿作为赶尸人,行在阴阳道上的本分。
“我吃的就是这碗饭,走的就是这道儿。有些事,晓得了,就得管;有些险,该冒的时候,躲不得。”
北忘的语气并不激昂,却字字扎实,透着改不了的劲儿。
“这‘弈魂楼’,我是非进不可了。能不能问着线索,看造化;但进不进去,是我的选择。”
说罢,他不再迟疑,紧了紧身上包袱,抬脚便朝“弈魂楼”那敞开的大门走去。
背影在辉煌却诡异的灯火映照下,瞧着有些孤单,却又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