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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

林薇是被一种难以忍受的窒息感逼醒的。

那感觉并非来自口鼻,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某种东西被强行剥离又硬塞进来的撕裂痛楚。她猛地睁开双眼,视线在黑暗中徒劳地聚焦,肺部像破风箱般剧烈起伏,贪婪地渴求着氧气。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冰冷、陈旧、混合着淡淡霉味、尘土以及某种类似铁锈般难以名状的气味,顽固地钻入她的鼻腔,取代了记忆中公寓里熟悉的薰衣草香薰味道。这气味如此陌生,带着岁月的沉淀和一种令人不安的腐朽感。

紧接着,是触觉。身下是坚硬得硌人的木板,毫无弹性,她甚至能感觉到木板之间细微的缝隙。身上覆盖的织物粗糙无比,摩擦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皮肤,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刺痒感。被子很沉,却并不暖和,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耳边一片死寂,并非绝对的安静,而是某种被放大后的、令人心慌的静谧。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以及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而紊乱的节奏,“咚咚咚”地猛烈撞击着,仿佛下一瞬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艰难地、几乎是耗费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抬起仿佛灌了铅的手臂,摸索着周围。手指触到的是冰冷、粗糙的墙壁,带着潮湿的颗粒感。

这不是她的床。这不是她的房间。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身下这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床立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一声呻吟,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几乎要划破耳膜。

这声音让她彻底清醒,寒意顺着脊椎骨攀爬,让她头皮发麻。

她睁大眼睛,努力适应着眼前的黑暗。借着从窗户方向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惨白的天光(如果那能被称为天光的话),她开始勉强辨认周围的轮廓。

这是一个极其狭小、低矮的房间。墙壁是斑驳的灰墙,靠近地面的部分有明显的、不规则的水渍痕迹,有些地方甚至泛着白碱,像是长期被湿气侵蚀。一扇糊着厚厚泛黄窗纸的格子窗紧闭着,微弱的光线勉强透过窗纸,在室内投下昏沉模糊的光影,不仅未能驱散阴霾,反而更添了几分压抑和不确定感。

窗边放着一张缺了一角、漆面剥落严重的木桌,桌面上油污厚重,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盏式样古拙、灯盏边缘有着明显使用痕迹和烟熏痕迹的油灯。桌子旁边,是一个同样掉了漆、露出里面暗沉木色的木质妆奁,匣子打开着,里面寒酸地躺着几根颜色黯淡的红色头绳和一支素净得没有任何雕饰的木簪,旁边还有一把断了几个齿的木梳。

而最让她心跳骤停、血液几乎逆流的是——就在她对面的另一张同样简陋的木板铺位上,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着的、穿着浅色衣物的人形轮廓!

那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第二节:认知

就在林薇的呼吸几乎要再次停滞的时候,对面铺位上的那个人形动了一下。伴随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那人坐了起来,动作带着刚醒时的慵懒和熟练。

借着愈发清晰的微光,林薇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淡绿色窄袖襦裙、梳着规整双丫髻的少女。少女背对着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起身,摸索着走到桌边,就着那微弱的光线,对着一面模糊不清、影像扭曲的铜镜,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额前那些不听话的碎发,动作熟练而自然。

那少女的背影,那身打扮,那发型……

林薇的脑子“嗡”地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无数混乱的、破碎的画面和信息如同爆炸后的碎片,强行塞进她的脑海——雕梁画栋的宫殿,穿着旗装的女人,环佩叮当,请安,下跪,还有……一个名字……流珠……

以及,最后定格的一幕——一个穿着和她现在身上类似衣裙的少女,满脸决绝,一头撞向闪着寒光的刀锋,鲜血飞溅……

“啊……”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从林薇喉咙里溢出,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浑身抖得像筛糠。

流珠?!那个《甄嬛传》里,对甄嬛忠心不二、性格活泼却也带着几分莽撞单纯,在剧情前期,为了给被囚禁的甄嬛报信(或是求医?记忆有些模糊,但结局无比清晰),一头撞在侍卫冰冷刀口上,死得凄惨又憋屈、堪称早期炮灰典范的小宫女流珠?!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是噩梦!一定是噩梦!醒来!快醒来!

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感立刻传来,清晰得不容置疑。不是梦!

她难以置信地、颤抖着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同样是浅绿色的、布料粗糙、颜色黯淡的宫女服饰,袖口和衣襟处还能看到细微的磨损和线头,胸前似乎还有一小块不甚明显的油渍;她抬起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手臂,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头顶——那绝不是她花大价钱接的、质感顺滑飘逸的长发,而是真真切切、梳得紧紧实实、带着头皮轻微拉扯感、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发绳勒痕的双丫髻!一种巨大的、灭顶般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扑到那张木桌前,凑近那面模糊的铜镜。

昏黄、扭曲的镜面里,映出一张陌生的、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少女脸庞。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是健康的蜜色,眉毛弯弯,眼睛大而圆,此刻却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与她年龄绝不相符的惶惑、惊悸、茫然,以及一丝残余的、属于二十八岁灵魂的审视与绝望。圆脸,鼻头微翘,嘴唇因为恐惧而失去了血色,微微张着。这绝不是她林薇用了二十八年的那张脸!

是流珠的脸!她真的变成了流珠!

紧接着,更多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撬开的潘多拉魔盒,伴随着一阵阵剧烈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头痛,汹涌地冲撞着她的意识。昨晚,她还在自己那间租来的、虽然不大但充满现代化设备的小公寓里,熬夜重温《甄嬛传》,一边为剧中人物的命运唏嘘感慨,一边喝着冰镇的肥宅快乐水,啃着薯片,在弹幕里疯狂吐槽流珠这个角色——忠心可嘉,但完全是剧情杀的典型炮灰,死得毫无价值,纯粹是为了推动剧情和衬托主角危机……然后,似乎是眼前一黑,心脏一阵难以忍受的紧缩和刺痛,再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她,林薇,二十一世纪的普通社畜,加班狗,业余时间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点中医草药知识,看看宫斗剧、历史小说解压,偶尔还会做点不切实际的、穿越时空的白日梦……竟然……竟然真的穿了?!而且不是成为什么公主贵妃,而是穿成了甄嬛的贴身宫女流珠!那个开局没多久就要血溅当场、领盒饭的倒霉蛋!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起,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格格”的声响。开局即死局?这比游戏里的落地成盒还要残酷千百倍!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电视剧里,流珠发现有人要硬闯碎玉轩、情急之下试图冲出去报信时,那绝望而决绝的眼神,以及撞上那冰冷刀锋时,画面特写中那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还有随之飞溅出的、刺目得令人作呕的鲜红……

不!她不要这样!她绝不能就这么认命,绝不能眼睁睁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她必须活下去!无论如何,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活下去!

第三节:应对

“流珠?你还愣着干什么?真魔怔了不成?”刚才在梳头的少女(是浣碧吗?看那神态语气,以及脑海中隐约浮现的、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十有八九就是她了)已经整理好了头发,转过身来,看着依旧僵在镜前、脸色惨白如纸的林薇,脸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催促和些许不满,眉头微蹙,“赶紧的,麻利点儿!小主身子本就不爽利,晨起难免心情郁结,我们伺候得更要精心些才是,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霉头。”她的目光在流珠苍白的脸上、略显凌乱的衣衫和空着的铺位上扫过,带着一丝审视和不耐烦。

林薇——不,从灵魂到身体,从这一刻起,她就是流珠了——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霉味和尘埃颗粒的空气瞬间灌满肺叶,带来一阵刀割般的疼痛和强烈的咳嗽欲望。她强迫自己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强迫那不听使唤、剧烈颤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而清晰的刺痛感。这疼痛,反而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她脑海中的一片混乱,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丝。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她死得更快。恐惧是正常的,但必须被压制,被理智掌控。她是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灵魂,知晓这部剧大致的剧情走向,清楚许多关键人物的性格命运,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储备、思维模式和理解能力,这是她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优势!至于劣势……身份低微,命如草芥,毫无根基,随时可能成为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这就是她必须面对的血淋淋的现实。

她模仿着记忆中流珠那带点跳脱、直率、又对主子忠心为主的举止,尽量自然地应了一声,声音还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就来!浣碧姐姐,我……我这就好!”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像是睡过头了怕被责罚。

手脚还有些发软,像是踩在棉花上,但她强迫自己动作利落地转身,几乎是扑到自己的铺位前,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那床硬邦邦、几乎没什么保暖效果的粗布被子,试图把它叠得整齐些,虽然手法笨拙。然后又快速而略显毛躁地穿上床底下那双同样粗糙、鞋底硬薄得能感觉到地面凹凸的布鞋,系鞋带的手指因为冰冷和紧张而不太灵活。她尽量抚平身上皱巴巴的衣裙,但效果甚微。

走到这间低矮、压抑、充满了穷酸气息的耳房门口,外面是稍大一些的厅堂,陈设同样简单到了极致,一张掉了漆的方桌,几把看起来就不甚牢固的椅子,一个绣着淡雅兰草、但边角已有些磨损的半旧屏风,角落里放着两个半空的衣箱。处处透着一种被遗忘、被冷落、被刻意怠慢的清寂与萧条。这里就是碎玉轩,甄嬛在避宠养病时期的居所,也是她未来一段时间,乃至……可能葬身的地方。这个认知,让流珠的心再次沉了沉,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

她看到浣碧已经端来了冒着丝丝热气的热水,正小心地用手背试探着,往盆里兑着凉水,调整到适宜的温度。另一边,一个年纪稍长些、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温婉沉静、举止稳重从容的宫女(记忆碎片明确地告诉她,这是甄嬛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宫女,崔槿汐)正轻声吩咐着一个低着头、看起来年纪很小、面生的小太监什么,声音不高,却条理清晰,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那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应着,不敢抬头。

流珠垂下眼,用力地、彻底地掩去眸中所有不合时宜的震惊、恐惧与茫然,快步上前,脸上挤出一点属于原主的、略带讨好的、甚至有些冒失的笑容,伸手去接浣碧手中的水壶:“浣碧姐姐,我来帮你。”

浣碧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今天的迟钝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将水壶递给她,自己则端起调好温度的水盆,率先向内室走去。流珠连忙提着水壶跟上,低眉顺眼,努力将自己缩成一个不起眼的背景板,融入这个既熟悉又陌生、每一步都可能踩中陷阱的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她必须尽快适应,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尤其是……那位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的小主,以及这位眼神通透的槿汐姑姑。

第四节:初识甄嬛

当流珠跟着浣碧和槿汐走进内室时,她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内室比外间稍显精致些,但也有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的药味,混合着一种属于女子闺房的、清雅的馨香,像是某种冷冽的花香,或许是梅花?光线依旧昏暗,只在床头小几上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崔槿汐上前,轻轻挽起床榻边的纱帐,用银钩挂好。流珠终于看清了这位历史上、也是她未来命运关键人物的真容。

眼前的甄嬛,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寝衣,未施粉黛,墨黑的长发如同上好的绸缎般披散在身后,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剔透,近乎透明。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轻愁与忧思,嘴唇缺乏血色,带着病态的柔弱。她拥被坐在床榻上,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那双眼睛,虽然此刻因病情而略显黯淡,却依旧清澈明亮,眼波流转间,自带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气与洞察力,仿佛能轻易看透人心深处最隐秘的念头。她整个人就像一株在风雨中微微颤抖的幽兰,脆弱,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坚韧与风骨。真正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流珠不敢多看,立刻低下头,和浣碧一起,小心翼翼地伺候甄嬛起身。她递上拧得半干、温度恰到好处的温热帕子,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生怕自己的手重了,弄疼了这位病中的小主。她的指尖能感觉到帕子传来的温热湿意,以及甄嬛接过帕子时,那微凉而纤细的手指。

接着,她又协助浣碧,为甄嬛梳理那一头令人艳羡的如瀑青丝。她的手指穿梭在冰凉顺滑的发丝间,能闻到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和药味混合的气息。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恭敬、无声,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差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甄嬛身上传来的那种深沉的、压抑着的、属于智者被困浅滩的无奈与警惕,以及一种对环境、对身边人本能的审视。

甄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冷静的审视力量,淡淡开口,声音轻柔,却自带一份不容置疑的威仪:“流珠,今日你倒是格外沉静。”

流珠心头一凛,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立刻躬身,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被点名后的惶恐:“回小主,奴婢……奴婢瞧着您脸色还是不太好,心里实在挂念得紧,只想着要更尽心、更仔细些伺候,不敢喧哗,怕……怕扰了您静养。”她必须尽快熟悉这个身份,不能露出任何马脚,在这种洞察力敏锐的主子面前,任何细微的异常都可能被放大,引来不可预测的灾祸。

甄嬛静静地看了她两秒,那目光似乎在她低垂的眉眼、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握在一起的手指上掠过,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而由着槿汐为她更衣。但流珠知道,那片刻的审视,已经像一根针,扎在了甄嬛的心上。这位小主,绝非易与之辈。自己往后的言行,必须慎之又慎。

早膳是清粥小菜,一如既往的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粥看起来稀薄,小菜只有一碟酱瓜,一碟看起来蔫蔫的、没什么油水的青菜。份例明显不足,菜色也看得出是不新鲜的。甄嬛用得不多,只浅浅喝了几口粥,眉宇间的郁色似乎又浓重了几分。席间无人说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细微的碗筷碰撞声。

流珠垂手侍立在旁,心中飞快地盘算着。碎玉轩目前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完全是被遗忘的角落,连基本的物资供应都如此克扣。甄嬛在装病避宠,这是她的策略,但也实实在在地让碎玉轩陷入了困境。自己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宫女,命运已经完全和甄嬛捆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要活下去,甚至活得好,首先必须帮助甄嬛稳住局面,至少……改善眼前的生存环境。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获得甄嬛的信任,展现自己的价值。

第五节:生存评估与初次试探

接下来的几天,流珠表现得异常“勤勉”和“好学”。她小心翼翼地、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忠心且有点小机灵、偶尔会为主子忧心的宫女角色。她抢着干最脏最累的活儿,打扫庭院,擦拭家具,清洗衣物,虽然动作因为不熟练而显得有些笨拙,但态度极其认真。她努力回忆原主的行为方式,模仿她那略带跳脱的说话语气和走路姿态,尽量不让自己的“内在”显得过于突兀。

同时,她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像一块掉进河里的干燥海绵,拼命地吸收着关于这座紫禁城的一切信息。

她主动包揽了更多跑腿的活儿,去内务府领份例,去御膳房取膳食,甚至偶尔被指派去其他宫苑送些不打紧的东西。她默默地记下各宫的位置,主要太监宫女的面孔和性情,路上听到的零碎八卦和消息。她留意着内务府那些管事太监的脸色和话语里的机锋,计算着份例发放的时间和数量,观察着其他得势宫苑宫女太监的做派。她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一点点编织着属于自己的、微弱但至关重要的信息网。她知道,在这个地方,信息就是权力,就是生机。

同时,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和评估碎玉轩内部的人。崔槿汐,沉稳干练,对甄嬛忠心耿耿,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处理事情井井有条,滴水不漏。但她的目光太过通透,似乎总能看穿人心,流珠在她面前必须格外小心,不能有丝毫逾矩。浣碧,心思敏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傲气和对自己处境的不满与怨怼,她对甄嬛也忠心,但这忠心似乎掺杂了些别的东西,流珠暂时还看不透,但知道不能轻易交心,尤其要注意不能触碰到她敏感的自尊。还有其他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大多懵懂无知,或是些见风使舵、只求自保之辈。

她还需要一个盟友,或者说,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帮她传递消息、留意动向、在她无法分身时能给予些许助力的“自己人”。她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年纪最小、总是低着头、看起来怯生生的小太监,他叫小允子。他似乎是因为家里穷得活不下去了才被送进宫,没什么根基,人也老实,甚至有些胆小懦弱,经常被其他太监欺负,干最重的活儿,吃最差的饭食。流珠偶尔会在他被大太监刁难时,不着痕迹地帮他说句话,或者把自己份例里偶尔多出来的一块点心、一个果子分给他。小允子对她很是感激,看她的眼神里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像只被遗弃的小狗找到了唯一的一点温暖。这虽然微末,但或许是个开始。

机会在一个午后,伴随着内务府送份例的小太监那几乎不加掩饰的鄙夷嘴脸,悄然降临。

“喏,这是你们碎玉轩这个月的份例,清点一下,赶紧签字画押,咱家还忙着呢!”那小太监尖着嗓子,将一个小布袋和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粗鲁地扔在厅堂的桌子上,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脸上写满了鄙夷和不耐烦,还用袖子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浣碧上前清点,脸色越来越难看。份例明显比规制少了许多,而且质量低劣。那一小袋米,颜色明显有些发暗,抓在手里感觉也有些潮气,凑近了,能闻到一股不易察觉的、属于陈米和霉变的沉闷气味。炭是带着很多杂质的黑炭,估计烧起来烟大会呛人。布料也是颜色灰暗、触手粗糙的下等料子。

“这位公公,这米……”浣碧强忍着怒气,指着那袋米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

“怎么?”小太监吊着眼睛,阴阳怪气地说,嘴角撇着,“有得领就不错了!碎玉轩如今什么光景,自己心里没数吗?挑三拣四的,要不要咱家回去禀报总管,连这些都省了?”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充满了羞辱的意味。

浣碧气得脸色发白,胸口起伏,正要争辩,被一旁的崔槿汐用眼神严厉制止。槿汐上前,脸上带着惯有的、不卑不亢的平静笑容,动作自然地塞了几个铜钱到那小太监手里:“有劳公公跑这一趟,天寒地冻的,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小太监掂了掂手里那少得可怜的铜钱,撇撇嘴,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这才脸色稍霁,像是施舍般说道:“还是槿汐姑姑明白事理。行了,咱家走了。”说完,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开。

浣碧看着那袋米,又气又无奈,眼圈都有些红了,最终还是忍下委屈,准备将它和其他东西一起收进库房。眼不见心不烦。

就在这时,流珠心念电转。这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切入点,风险也小,但或许……是一个展示自己“不同”、引起甄嬛注意的开始。她上前一步,状似无意地低声道,声音不大,却确保里间榻上正倚着看书(或许是假装看书,实则倾听外面动静)的甄嬛能隐约听到:“浣碧姐姐,这米……瞧着颜色实在不太对,怕是陈了很久了,闻着还有股子怪味。”她顿了顿,在浣碧疑惑和带着怨气的眼光中,继续用一种带着点回忆和真切担忧的语气说道,“奴婢小时候在家乡,听村里老人说,发霉的米吃了不光伤肠胃,闹肚子,时间久了……没准儿还可能影响女子将来的生育呢。”

“生育”二字,她刻意放得轻,但在寂静的、弥漫着屈辱气氛的室内,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果然,里间传来了书页合上的轻微声响。紧接着,是甄嬛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警惕的声音传来:“流珠,你刚才说什么?进来说话。”

流珠心头一跳,立刻收敛心神,低眉顺眼地走了进去,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恭敬地站定,垂着头,将刚才的话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小主恕罪,奴婢多嘴了。只是见这米实在不像样子,想起从前……奴婢家乡来过一位路过的游方郎中,他闲谈时提起过,说霉变的谷物有毒,还说他有什么‘显微宝镜’,神奇得很,能看见水里、米里那些人眼根本看不见的小虫子,密密麻麻的,说就是那些小虫子钻到人身体里,才让人生病闹灾的。”

“看不见的小虫子?”甄嬛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了流珠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被勾起的、属于求知欲和本能的警惕。这对于一个饱读诗书、心思细腻的才女来说,无疑是一个既新奇又骇人的概念。关乎身体健康,尤其是可能影响生育这等核心问题,由不得她不重视。

“是啊,”流珠依旧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做出努力回忆却又记不真切的样子,“那位郎中说得神乎其神,奴婢当时年纪小,只觉得稀奇古怪,像是听天书,也记不真切了,只模糊记得有这么回事,说那些小虫子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要人命。”她点到即止,不再多言。一颗关于“微观世界”、“病菌致病”以及“卫生防疫”的种子,已经悄然埋下。她不急,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和土壤,让它慢慢发芽,并在甄嬛心中建立起自己“见识不凡”、“略有巧思”的印象。这印象,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成为她的护身符。

甄嬛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流珠,落在了外间那袋米上,又或许在思考着更深层次的东西。最终,她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知道了。这米……拿去喂廊下的雀儿吧,人不要吃了。槿汐,以后饮食上,更要仔细些。”

“是,小主。”槿汐在外间应道,目光再次若有所思地看了流珠一眼,那眼神深邃,带着考量。

流珠暗暗松了口气,背上又是一层冷汗。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虽然微小,但至少让甄嬛注意到了她的“不同”和“可能的价值”。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谨慎,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要踩得稳,踩得准。这深宫之路,漫长而险恶,而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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