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他端着铜锅、炭炉出来,在桌上架起了热腾腾的火锅。
一盘盘薄如纸片的羊肉被整齐码放,看得萧峰忍不住笑道:“二弟这手刀功,拿去切肉,未免太委屈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这世上能让陆寒亲手烹煮款待的,实在屈指可数。
待一切齐备,几人围坐铜锅旁,边涮肉边饮酒,谈笑风生,气氛温馨融洽。
只是陆寒心中略感意外的是,阿朱与阿紫竟是一见投缘,相谈甚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络,倒是把本就话少的谢卓颜挤得插不上嘴。
看着她们亲昵得仿佛恨不得立刻换帖结拜,陆寒神色复杂,嘴角微抽。
当初收阿紫为徒时,他也曾动过念头——要不要让她重回段家,认祖归宗?
可反复思量之后,终究作罢。
段正淳与阮星竹这对父母,做得实在称不上称职。
让阿紫回到那样的家庭,未必就能过得舒心快活。
若是从前那个任性刁蛮的阿紫,怕是连话都说不到一处。
可如今的她性子沉静了许多,反倒与温柔贤淑的阿朱极为合拍。
正想着,忽听阿朱转过头,望着萧峰柔声说道:“相公,我和这位阿紫妹妹一见如故,想结为姐妹,不知你是否愿意?”
萧峰含笑望着妻子,眼神满是宠溺:“这是好事,怎会不同意?”
这一趟前来寻陆寒,除了兄弟久别重逢、共度新年之外,更重要的,是想将阿朱托付给他照应。
接下来他要踏上寻仇之路,而阿朱身怀六甲,自不能随他奔波江湖。
陆寒虽值得信赖,但终归是男子,日常照料多有不便。
若阿朱能有个姐妹相伴,彼此有个照应,岂不更好?
这样的安排,正是他所期盼的,又怎会拒绝?
陆寒也没料到事情竟发展至此。
他目光微动,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子,缓缓开口:“一个叫阿朱,一个叫阿紫,名字相近,倒真是有缘。”
萧峰朗声一笑:“正是缘分使然啊。”
阿朱当即以茶代酒,与阿紫对饮一杯,在众人见证之下正式结为姐妹。
席间气氛顿时更加欢快热闹起来。
毕竟怀着身子,阿朱没多久便显出倦意。
陆寒便让阿紫与谢卓颜扶她先行回房休息,好生照看。
待女眷离开,屋内只剩他与萧峰二人,萧峰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我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找杀父仇人。”
陆寒心头一震,低声问道:“可是契丹要南侵了?”
萧峰略显诧异:“你怎么猜到的?”
陆寒淡然一笑:“绝灭亡楚相玉逃往辽国的事,并非什么隐秘。
他恨宋室入骨,一心只想覆灭大宋;而耶律洪基正有意南图,两人各取所需,战事自然难以避免。”
萧峰点点头:“不错。
楚相玉已被封为平南将军,只等春寒稍退,大军便会南下。”
陆寒凝视着他,轻问:“大哥对此,有何打算?”
萧峰沉默片刻,叹息道:“我曾立誓不伤汉人,也在辽主面前许诺不再与契丹为敌。
这场战火燃起,我只能选择置身事外,两不相帮。”
陆寒听罢,并未惊讶。
以萧峰的为人,这已是唯一能守住本心的选择。
真正令人担忧的,是乱世之中,从来不会允许一个人真正中立。
总有人会逼他出手,逼他选边。
若真有这般人物现身,萧峰碍于情面不便出手,恐怕他会毫不留情地大开杀戒!
“大哥,关于杀父仇人的线索,可有什么发现?”
陆寒看着萧峰,忽然换了话题。
萧峰轻叹一声,摇头道:“眼下仍无线索。”
“我打算年后去寻谭公谭婆、单正,还有智光大师,亲自追问那带头大哥的下落。”
陆寒凝视着他,沉默良久才开口:“其实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查这事,已经摸到一些门路了。”
萧峰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急问:“二弟,此话当真?”
陆寒微微颔首,语气沉稳:“那带头大哥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
“从赵钱孙三人的言谈中可推知,此人于武林中地位尊崇,人人敬服。”
“其二,大哥自幼被安置在少林寺山脚下的农户家中抚养。”
“而传授你武功的师父,也正是少林僧人。”
“再者,此人能与汪帮主书信往来,且以平辈相称,毫无卑微之态。”
“如此层层推来,那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萧峰细细咀嚼这番话,越想越觉合情合理,心中震撼不已,脱口而出:“照此说来,天下符合这等身份的,唯有一人!”
少林方丈——玄慈大师!
虽两人都未点名,但彼此心照不宣,已然明白所指何人。
原本陆寒并不打算这么早揭开此事。
他还在静观其变,等着萧远山下一步动作。
可如今萧峰已决意动身追查,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对方白费力气,去质问那些绝不会泄露玄慈秘密之人。
至于虚竹——
此刻他们尚未相识,更无半分交情,自然无需顾虑他的心境。
陆寒望着神情激荡的萧峰,缓缓说道:“大哥,不如等过了年再说。
三十年都等了,不在乎多这几日。”
萧峰点头,低声回应:“这几日,我想好好陪陪阿朱。”
他清楚,要向玄慈讨回血债绝非易事。
倘若少林倾力相护,最终倒下的,或许就是他自己。
能否全身而退,谁也不知。
正因如此,他更想在这几日里,与心爱之人共度温情时光。
六分半堂内,雷动天带着一众弟子归来,直奔狄飞惊居所。
狄飞惊依旧独坐凉亭,双手对弈,自得其乐。
雷动天上前禀报:“大堂主,我回来了。”
狄飞惊头也不抬,淡然道:“看来事情办得还算顺利。”
“姬摇花已死,不过不是我们动手的。”雷动天如实回报。
狄飞惊略感意外:“哦?怎么回事?”
雷动天便将当日追踪姬摇花途中突遇谢卓颜之事一一道来。
狄飞惊听罢沉吟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叫谢卓颜的游方女子,是陆寒的妻子?”
“正是。”雷动天答道,“那女子剑法凌厉,江湖上从未听过她的名号。”
狄飞惊神色不动:“陆寒出身大明,他的妻室想必也来自那边。
你不曾听闻她,我又何尝知晓他们?”
雷动天略显犹豫:“这样一来,对付陆寒岂不更加棘手?一个已是难缠,如今又添一个高手。”
更何况金风细雨楼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插手,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狄飞惊轻轻摇头:“不必担忧,我已有应对之策。”
关七一事,在六分半堂中属最高机密。
除总堂主雷损外,唯有狄飞惊与吴其荣知情。
就连身为二堂主的雷动天,也毫不知情。
并非狄飞惊不信他,而是此事牵连太广,知者愈少愈好。
雷动天心中好奇,却见对方不愿明言,便不再多问。
“回去吧,陪家人团聚,过个安稳年。”
狄飞惊落下最后一子,语气温和。
年关将近,也该歇一歇了。
……
爆竹声声,旧岁已辞,新春又至。
当新年的喜庆气息弥漫在街头巷尾,家家户户沉浸在团聚的喜悦中时,陆寒却正伏案执笔,一丝不苟地誊抄着一封封请帖。
他亲自书写英雄帖,只为将这份邀约传遍江湖,召集四海之内的豪杰齐聚少林。
谢卓颜静立于他身后,望着那专注的背影,轻声开口:“你是想替大哥讨个公道?”
陆寒没有抬头,笔锋依旧稳健,只淡淡回道:“讨公道是大哥自己的事。”
“我所做的,不过是请天下人亲眼看看真相。”
“让世人明白玄慈方丈究竟是怎样的人,免得有人被蒙蔽,信了片面之词。”
谢卓颜微微颔首,片刻后又问:“你之前提过那位少林扫地僧,可还记得?”
“记得。”陆寒点头,“初来大宋那年,我在寺中曾远远见过他一面。”
“他的境界,恐怕与武当张真人一般,已入天人之列。”
谢卓颜眉头微蹙,语气中透出担忧:“那他会不会出手干预?”
陆寒搁下笔,语气笃定:“不会。
真正的高人从不轻易介入晚辈纷争。”
“只要我们行事有度,不搅乱乾坤,便无须惧他插手。”
听罢此言,谢卓颜神色稍缓,低声道:“原来如此。”
不多时,千封请帖尽数完成。
陆寒将其仔细整理,收入布囊,随即起身出门。
二楼廊下,阿紫正与戚少商闲谈。
见陆寒走来,戚少商立刻起身拱手:“陆先生,连云寨五百弟兄已整装待命,您若有差遣,请尽管吩咐。”
陆寒递上一叠英雄帖,说道:“烦请你让寨中兄弟代为分发,将这些帖子送往各地有名望的江湖人物手中。”
“每送出一份,便赠百两银子作为酬劳。”
如此数量的请帖,一人之力难以送达。
陆寒思虑再三,决定借连云寨之手完成此事。
戚少商虽不重钱财,但这趟奔波终归是兄弟们跑腿,他也不便替众人推拒。
当下一笑应承:“好!那我就替弟兄们多谢陆先生厚意了。”
陆寒摆手:“这是他们应得的,不必言谢。”
待戚少商离去,阿紫凑上前,眨着眼睛问:“师父,您到底想做什么?”
陆寒目光沉静,答道:“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亲眼看看,玄慈到底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