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匠缘天定》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顺着陈巧儿的鬓角滑落,滴进她因急促喘息而微张的嘴里,带着一股咸涩的绝望。她紧紧攥着花七姑滚烫的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湿滑的山林中狂奔。身后的黑暗中,火把的光斑如同鬼魅的眼睛,忽明忽暗,穷追不舍,夹杂着张衙内家奴粗鲁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巧儿……别管我了……”花七姑的声音气若游丝,她的左肩胛处,一枚小巧却致命的袖箭深埋其中,周围的衣衫已被暗红色的血迹泅湿了一大片。那是半个时辰前,为推开愣神的陈巧儿,她硬生生用身体挡下的。王管家那个老狐狸,身边竟藏着这样的高手。
“闭嘴!”陈巧儿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将七姑的手臂在自己肩上架得更牢,“我说过,要走一起走,要死……也绝不能死在那个人渣手里!”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作为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工业设计师,她何曾经历过如此真实、如此逼近的生死追杀?现代社会的法律、秩序、安全距离,在此刻都成了遥远的笑话。她脑子里那些精妙的图纸、前瞻的概念,在冰冷的刀剑和呼啸的箭矢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然而,正是这种无力感,激发了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她不能倒下,不仅为了自己,更为了身边这个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她周全的女人。花七姑,这个看似泼辣爽利、实则内心柔软如棉的古代女子,早已在她一次次不经意的维护和深情的凝望中,成为了她在这个陌生时代唯一的锚点。
“快!她们跑不远!少爷说了,抓活的,重重有赏!”追兵的叫嚣声穿透雨幕,如同催命符。
脚下的山路越来越陡峭,林木也愈发稀疏。陈巧儿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记得之前远远瞥见过这片山势,前方似乎是……
“不好!”当她拨开最后一丛灌木,脚步猛地刹住时,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雨水形成的薄雾在崖边缭绕,一股带着土腥和水汽的冷风从下方倒灌上来,吹得她遍体生寒。这是一处断崖!
绝路!
花七姑借着远处追兵火把微弱的光,也看清了处境,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她试图挣脱陈巧儿的手:“放下我,你或许还能……”
“没有或许!”陈巧儿厉声打断她,目光急速地扫视着左右。悬崖边缘怪石嶙峋,但并无可以藏身之处。回头路已被火把的光亮和嘈杂的人声彻底封死。
怎么办?跳下去?下面是万丈深渊,必死无疑。束手就擒?想到张衙内那淫邪的目光和王管家阴冷的笑容,那恐怕比死还要难受。
电光火石间,陈巧儿的目光落在了崖边几根粗壮的藤蔓上。那些藤蔓有手腕粗细,顺着崖壁垂落下去,隐没在黑暗中,不知通往何处。这是唯一的生机了!
“七姑,信我!”陈巧儿不容分说,拉着花七姑冲到崖边,抓起一根藤蔓用力拽了拽,感觉还算结实。“抱紧我,我们滑下去!”
花七姑看着下方吞噬一切的黑暗,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当她触及陈巧儿那双在雨夜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眸子时,所有的犹豫都化为了信任。她咬紧牙关,用未受伤的右臂紧紧环住陈巧儿的腰,将头埋在她颈窝。
就在这时,追兵已然赶到。十数支火将将崖边照得亮如白昼,张衙内那张因纵欲过度而显得浮肿的脸在火光下愈发狰狞,他推开挡在前面的家奴,看着绝境中的两个女子,得意地笑了起来:“跑啊?怎么不跑了?本少爷看上的雀儿,还没有能飞出掌心的!”
王管家站在他身侧,阴鸷的目光扫过陈巧儿,最后落在她紧紧握着的藤蔓上,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想凭这个逃出生天?天真。”
“抓住她们!小心别伤了我的美人儿!”张衙内挥手,家奴们持着棍棒刀剑,小心翼翼地围拢上来。
“抱紧了!”陈巧儿低喝一声,不再犹豫,双脚猛地蹬离崖边,两人借着冲力,沿着湿滑的藤蔓向下急速滑落!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雨水打在脸上的刺痛感,失重带来的心悸让陈巧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抓住藤蔓,粗糙的植物纤维摩擦着掌心,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花七姑紧闭着眼,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砍断藤蔓!”王管家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紧接着,是刀刃砍斫植物的“咔嚓”声!
陈巧儿心头一紧,暗道不好!她拼命向下望去,下方依旧是一片浓墨般的黑暗,根本看不到底。而手中的藤蔓因为承重两人,已经在剧烈晃动。
一下,两下……
“咔嚓——嘣!”
伴随着一声脆响,陈巧儿只觉得手上一轻,身体瞬间失控,如同断线的风筝,加速向下坠落!
“巧儿——!”花七姑的惊呼声被下坠的风声撕裂。
强烈的恐惧攫住了陈巧儿,难道穿越至此,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吗?不甘心!她还没有真正拥抱过七姑,还没有用她所学的知识在这个时代留下印记,还没有看到那个渣滓得到报应!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闪过的瞬间,她的后背猛地撞上什么东西,一阵剧痛传来,下坠之势似乎缓了一缓。是崖壁上横生出的树枝!但树枝根本无法承受两人下坠的巨大冲击力,只是略一阻挡,便伴随着“噼啪”的断裂声,她们继续向下坠落。
不过,这短暂的缓冲和方向的改变似乎起到了作用。陈巧儿感觉不再是垂直下落,而是沿着一个陡峭的、布满湿滑苔藓和碎石的斜坡翻滚、滑落。天旋地转中,她只能本能地蜷缩身体,将花七姑尽可能护在怀里,任凭尖锐的石块和坚韧的灌木枝条刮擦着她的身体,留下道道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噗通”一声巨响,刺骨的冰冷瞬间将她淹没。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几乎晕厥,口鼻间灌入了大量浑浊的江水。
是河!悬崖底下是一条汹涌的河流!
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第一时间去摸索怀里的花七姑。七姑已然昏迷,脸色在冰冷的河水中显得更加惨白。
“七姑!七姑!”陈巧儿焦急地呼唤着,单手拼命划水,试图稳住身形。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她们,以极快的速度向下游冲去。她抬头望去,那夺命的悬崖早已消失在雨夜和迷雾之后,连追兵的火把光亮也看不见了。
暂时,她们摆脱了追兵。但新的危机,是这冰冷的河水、七姑加重的伤势,以及这完全未知的环境。
陈巧儿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昏迷的花七姑,拼命向岸边游去。河水冰冷刺骨,消耗着她本就不多的体力,肩背和四肢的伤口在冰水的浸泡下阵阵抽痛。好几次,她差点被暗流卷走,或被水中沉浮的断木撞到。
不能放弃!她咬着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带着七姑活下去!
终于,在她力竭沉底之前,脚尖触到了河底松软的泥沙。她心中一喜,奋力蹬踏,踉跄着将花七姑拖上了布满鹅卵石的河滩。
雨,不知何时已经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丝。浓厚的乌云散开些许,透下些许惨淡的月光,勉强照亮了这片河滩和前方影影绰绰、如同巨兽匍匐般的山林轮廓。
陈巧儿瘫倒在冰冷的石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她顾不上检查自己的伤势,立刻爬向花七姑。
七姑双目紧闭,唇色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肩胛处的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边缘翻卷,看起来触目惊心。陈巧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片滚烫!发烧了!伤口感染加上失血、寒冷和惊吓,情况万分危急。
陈巧儿的心沉了下去。在这荒郊野岭,没有药品,没有食物,没有御寒之物,七姑能撑多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河滩狭窄,身后是陡峭的山壁,前方是深邃未知、弥漫着淡淡雾气的森林。黑暗中,传来不知名野兽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
必须找个地方避雨、生火,处理伤口!否则,不等追兵找到她们,她们就会死在这荒无人烟之地。
她挣扎着站起身,试图将花七姑背起来。但她也已是强弩之末,刚一起身,便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前方森林的深处,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隐约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光?
是错觉吗?是濒死前的幻觉?还是……这绝境之中,真的存在着一线生机?
陈巧儿死死盯着那若隐若现的光点,心中涌起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微弱的希望。那光,是猎户的临时居所?是山野精怪的诱惑?还是……属于大纲中那位即将出现的“林中怪叟”?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带着重伤昏迷的七姑,她们别无选择。
陈巧儿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水汽和泥土芬芳的空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花七姑的手臂再次架上自己的肩膀,朝着那森林中微光闪烁的方向,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如同坠着千斤重担。那点微光,在林木的缝隙间时隐时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她能坚持到那里吗?那光芒的尽头,等待她们的,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未知的陷阱?花七姑的身体越来越烫,她的时间,不多了。
夜色,愈发深沉。而那点引路的微光,是这片绝望黑暗中,唯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