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这里一直是帝国正统继承人兼第一皇女尤莉亚的办公之处,如今,伊丽莎白久违地坐在此地处理着政务。
“公爵那里,我会亲自向他转达的。”
“好。就拜托你了,格林男爵。”
“遵命,陛下!”
尽管伊丽莎白久离政务,但她对局势的把握和对现实的认知,却无需耗费时间,便已迅速到位。
她麾下贵族们的态度亦是如此。
尽管她们绝非蔑视尤莉亚,然而那效忠于帝国的肉身,以及作为臣子侍奉主君漫长岁月所孕育出的心境都在强烈地宣示着,那唯有帝国之巅方能落座的尊贵宝座,其真正主人,唯帝国中一人,便是伊丽莎白·冯·坎特伯雷。
“这样一来,与魔族之间的问题总算能暂时告一段落了。”
伊丽莎白也心知肚明。
她之所以能与魔族、与魔王对话,为帝国争取到前所未有的和平时期,也全都是因为嘉心糖大人那份浩瀚无垠的爱。
‘……’
她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大腿。
黑色礼服之下,藏着一双如同涂了白粉般雪白、丰腴得近乎笨拙的大腿。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那不信教而毫无意义的硕大胸脯,以及过于柔美的身段,无益于树立帝王形象,因此也曾一度否定过自身的这些身体特征。
而如今,她也明白了。
这一切皆是一个成熟淑女的德性。
凝视着大腿,自然而然浮现脑海的便是魔王。
化身为娇小女孩的魔王,躺在此处与自己攀谈,如今早已不是什么特别之事,而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魔王侧卧在她的腿上,以慵懒却略带一丝寂寥的语调,对她这般说道: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不曾想与人类为敌。倘若能对话,早就对话了。”
她只是殷切期盼着,能够一同沐浴阳光,共同生存罢了。
她几次三番,反复向伊丽莎白转达她和魔族的想法。
在她们看来,人类的生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光景。而对于何时会再次回到过去那种腥风血雨的局面,那份恐惧——即使是身为魔王的她,也深藏于心啊,她当时是这样想的。
魔王既然不惜放下身段,吐露了这般令人心酸的真情,那么身为人类的伊丽莎白,也自然无法不以真心相待了。
这次仓促采取的初步应对措施,其目的也是在大陆上[纯粹真理]日益匮乏的现状下,尽可能地维持与魔族的关系。
当然,我们都明白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唯有嘉心糖大人降下[纯粹真理]方可。
而那位能向这世间大量降下[纯粹真理]的,正是我们的主宰大人。
曾对自己说“已臻成熟”,也是唯一能如此称呼的存在,如今却——
“丝毫也感觉不到了……”她曾这样说。
并非旁人,正是那唯一与神明直接相连的人类,圣女妮露说出了那样的话。
即使伊丽莎白身居皇帝之位,在唯一神嘉心糖大人面前,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夫君迟迟未曾现身,仅是这个事实,便足以令她内心动摇,无法自持。
“不,不行。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专注于自己必须完成的职责。哪怕是为了不让神明归来时,我感到羞愧。”
况且,仅仅因为夫君大人暂时隐去了身形,便陷入恐慌,进退失据,不知所措地慌乱不已?
那种表现,唯有尚未成熟的稚嫩少女们才会被允许。
饱经岁月沉淀而成熟的女人,无论何时,无论何种境况,都应成为嘉心糖大人能够依靠的存在。
身为人间的自己,竟敢奢望让神明依靠,这种想法本身已是狂妄至极——但那也无妨。因为自己是受嘉心糖大人眷爱的女人啊。
“与其焦虑不安,不如做好分内之事。然后,在最后献上祈祷。”
虽无法像圣女大人那样终日祈祷。
就算自己献上祈祷,也多半无法直接传达至神明。
即使自己得不到任何回报,只要那是正确的事情,便理应去做,因为这正是成熟女人的核心价值所在。
伊丽莎白沉着稳定地履行着职责。
◆◆◆
几天后。
久违地在皇城的大浴场沐浴。
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和梦幻般的香气刺激着她各种感官,但奇怪的是,尽管正在沐浴,她仍能感觉到心中某种缺失,无法被填满。
更确切地说,像是腹中空空荡荡的感觉。
某种本该怀揣之物的缺席,令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几乎要发狂。
即使沉浸在她最爱的沐浴所带来的恩惠中,那本该存在的一切却空无一物。
那种感觉如此强烈而清晰,令她心绪难平,无法集中精神。
就这样,在结束了这场近乎“不完全燃烧”的沐浴之后。
换上整洁的蕾丝睡裙后,她一如既往地在睡前进行了一个小时的祈祷。
嘉心糖大人。
您的女人伊丽莎白在此。
我想提前告诉您,我的倾诉,您晚些时候再听也没关系。
不,您甚至把它当成耳边风也没关系。
为了将纯粹真理广传于世,并非通过我,而是必须通过圣女妮露大人来达成,我对此心知肚明。
我发誓,即使没有任何馈赠降临于我,我也绝不会因此而怨愤。所以,我只希望您能轻松地倾听。
即便现在闭上双眼,您的容颜依然会浮现在我眼前。
那是您借凡人之躯,在我眼前显圣的时刻。
与嘉心糖大人一同食用的坚硬黑麦面包,曾歇息的冰冷木地板,还有在雨中一同奔向小圣堂的那些瞬间。
以及我们一同烘烤面包、烹煮浓汤、为饥民分发餐食……还有您温柔抚摸着我的发丝,轻唤着‘可爱’的那一刻。
面对着未能领悟神之爱而深陷苦恼的我,您以真挚的目光,说出‘请相信自己’时的那道声音。
以及您曾言‘我们会再相见的’那一瞬间,我都铭记于心。
无论遭遇何事,想必嘉心糖大人都能凭着您的智慧,妥善解决的吧。
因为,在我心中,嘉心糖大人总是无所不能的啊。
仅仅因被信赖,您便能化不可能为可能,那一幕幕,至今在我眼前依然清晰如昨啊。
所以,您迟迟不肯现身。或许,这正是嘉心糖大人您的旨意吧,我只能这样去想了。
嘉心糖大人。
我……我,其实您无需特地前来见我,也无妨的。
只要您能持续照耀我们,即便您不必亲自现身于我眼前,我也自信能直至死亡,仍保持对您的忠贞,不为任何他人所动。
我所爱之人——不,是我所爱的存在,我所爱的男人,唯有嘉心糖大人您而已。
我所奢求的是,倘若我们之中有任何一处令您不悦,因而弃绝尘世。
“您无须再遵守与我许下的承诺也无妨……只求您能再次垂顾这片尘世。”
――泪水,无声滑落。
泪水从她那片蔚蓝的“海洋”中汹涌而出。
谎言。
“无需遵守承诺也无妨”这种话,怎可能真的无妨?
她这一生,只为等待嘉心糖大人而活。细数着重逢的时刻,她才一路支撑至今。
然而,如果她是一个足够成熟的女人。
就不能执着于这般小情小爱,而应当去追求普世皆同的万民幸福。
作为皇帝,她所肩负的宿命无疑亦是如此,这一点,伊丽莎白在与罗杰一同参与的免费供餐活动中,早已深切体会。
她只能任由泪水滴落,苦苦祈求着。
就算把她这样的人彻底遗忘也无妨,只求您务必归来。
“嘉心糖大人……”
即使如此。
即便如此……理智或许能够接受,内心却无法认同。
她真正想说的,是——
“嘉心糖大人……我好想你。”
这并非什么雄心壮志,不过是恋人之间才会有的微不足道的愿望。
嘉心糖大人。
请您回来。
我真的好想您,嘉心糖大人。
就像那时,您曾短暂地停留在我面前的那个瞬间……恳请您,务必再回到我面前一次――
[伊丽莎白·冯·坎特伯雷,听见了吗?]
“嗯!”
伊丽莎白猛地一惊,吓得瞳孔骤缩,眼白尽露地望向天空。
是声音。
听到了声音。
伊丽莎白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她正惊慌失措之际,那个存在——
[如果听得到,请回答。]
“……听、听得到。我听得到声音!”
伊丽莎白的话音刚落,那个存在立刻便回应了。
[我是世界唯一神嘉心糖的代理人。]
“代理人!”
当<神的代理人>这几个字映入眼帘时,妮露的声音立刻浮现出来。
她常常说起“神的代理人传达了神谕”这件事。
毕竟她是唯一能与神沟通的存在,所以从<神的代理人>那里听到神谕,也就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问题是——
“为什么我能听到这种声音?”
难道不是神的代理人,而是别的什么存在吗?
可是,一个能知道自己名字,并且还能让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回响的存在,除了神的代理人之外,难道还能用别的什么来定义吗?
要问是什么感觉,就像最初面对《圣经》之光时那样。
在脑海中回响的声音,正好带来那种程度的感觉。
虽然她自己对魔力没有深究,但也清楚这样的魔法是不可能实现的。
[伊丽莎白啊,我有些事不得不问你。]
“问我……吗?”
[是的。此事与嘉心糖大人有关,希望你如实告知。]
她更加确信这确实是神的代理人。
[纯粹真理]出了问题,也就是说,如果嘉心糖大人真的出了事,那么代理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也就不奇怪了。
伊丽莎白迅速整理好思绪,小心地抬头望向天空。
“您指的是什么事呢?”
她用不带一丝虚假的眼神,向着与自己搭话的存在提出了疑问。
接着——
◆◆◆
“您说您听到了神的代理人的声音?”
对着双眼圆睁、一副难以置信模样的妮露。
伊丽莎白脸上没有一丝玩闹之色,神情严肃地慢慢点了点头。
“是的,圣女大人。代理人大人前来找我,说有事相询。有件事我未能告诉您,但我以前曾经历过的——”
然而,
“为什么?”
“……圣女大人?”
伊丽莎白的声音,并未传入妮露耳中。
她的身影,亦未曾映入妮露的眼帘。
妮露所能感知的,仅此一件。
那便是:那个曾提醒她切莫忘记女性身份的声音——神的代理人,已然去见了伊丽莎白。
神的代理人并非神明。然而,纵使如此,她们能直接聆听神之话语,无疑是最接近神之旨意的存在。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吧。
她深埋心底,在危机面前紧紧压抑住的,身为女性那份黏腻而又复杂的情感,此刻悄然抬起头,在她耳畔低语――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您偏偏是先去找了伊丽莎白大人,而不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