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雍亲王府的书房已是烛火通明。
胤禛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尚未透出一丝光亮的夜幕。舒兰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件薄披风轻轻搭在他肩上。
“王爷,赵启递来了密报。”
“说。”
“我们派往丰台大营的两位郎中,一位重伤,一位……殉职了。”舒兰将一张薄薄的纸条递过去,指尖微凉,“现场做得像是山匪劫道,但赵启的人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枚制式弩箭的箭簇,上面带着细微的、属于内务府造办处的特殊标记。寻常山匪,绝无可能拥有此物。
“好,好得很。”胤禛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但指节捏得发白,那纸条在他掌心瞬间皱成一团,“在京畿重地,刺杀朝廷命官,还是本王派去整顿军务的官员。他们这是要造反了!”
他猛地看向舒兰,眸底翻涌着压抑许久的风暴:“以往他们构陷、掣肘、散播流言,本王都可以视为权谋之争,忍他、让他。如今,他们竟敢直接举起屠刀,对准为大清办事的忠臣!”
舒兰安静地听着,等他胸中那口郁气稍平,才缓步上前,执起紫砂壶,为他斟了一杯早已备好的、温度刚好的清茶。
“王爷,既然他们率先破坏了‘游戏规则’,把办公室政治升级成了暴力冲突,”她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冷静,“那我们的‘危机公关’和‘反制措施’,也必须同步升级了。是时候让所有人看清楚,如今坐在这监国位置上的人,拥有怎样的权威。”
胤禛接过茶盏,没有喝,只是感受着那温热的瓷壁传来的暖意。他凝视着舒兰,她平静的面容下是与他同频的决断。“你有何想法?”
“他们想用暴力制造恐惧,打断王爷整顿京营的步伐。那我们就用更快的速度、更狠的力度,把这份恐惧连本带利地还回去。”舒兰走到书案旁,指着上面几份早已准备好的卷宗,“假太监案的字迹比对、通州驿站关于那批‘特殊商队’的记录、乃至……年将军遇刺前后,京城与西北某些异常的通信记录。不必全部抛出,只需拿出最确凿的一两件,在今日朝会上,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目标不是一次扳倒,而是立威。要让所有人知道,监国亲王不是泥塑木偶,任何挑战权威、危害朝廷的行为,都将遭到雷霆反击。王爷,您如今代表的是皇阿玛,行使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胤禛眼中精光暴涨,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驱散。他仰头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应声而入,显然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传令粘杆处、刑部,还有步军统领衙门!就说本王说的,三司联合,彻查朝廷命官遇袭一案!给他们专断之权,遇有阻挠查案者,无论品级,先拿下再说!”
“嗻!”
辰时,太和殿内。
龙椅空悬,御座之前设一紫檀木大椅,胤禛端坐其上,面色沉静,目光如古井寒潭,扫过下方分立两班的文武百官。舒兰依旧站在他身后稍侧的位置,垂眸敛目,却将殿中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果然,议事未及一半,便有御史出列,奏称京营整顿引发怨言,遇袭之事恐与操之过急有关,隐晦地将责任引向胤禛。
八阿哥胤禩立于班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与此事毫无干系。
胤禛静静听完,并未动怒,只是微微抬手,止住了还想附议的几位官员。
“李御史,”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依你之见,朝廷命官奉旨办事,在京畿之地遇袭身亡,反倒是朝廷的不是了?”
那李御史心头一凛,强自镇定道:“臣……臣并非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胤禛打断他,语气骤然转厉,猛地从袖中抽出一份卷宗,重重拍在身旁的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殿内众人心头一跳!
“皇阿玛御驾亲征,委我以监国重任,信任有加!如今竟有人胆大包天,刺杀钦差,形同谋逆!尔等不思为国除奸,反倒在此妄言揣测,混淆视听!”他目光如电,直射向站在前方,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禩,“八弟,你协理朝政,对此事,有何高见?”
胤禩没料到胤禛会如此直接地发难,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躬身道:“四哥息怒。李御史或有失言,但其心亦是担忧朝局。此案自当严查,只是……动用三司,赋予专断之权,是否……稍显操切?恐引人不安。”
“不安?”胤禛冷笑一声,拿起那份卷宗,却没有打开,只是用指尖轻轻点着封面,“是让那些心怀鬼胎、戕害忠良的人不安,还是让那些恪尽职守、为国效忠的臣子不安?八弟,你告诉为兄,究竟是哪种‘不安’更值得警惕?”
他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看到的大臣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此事,本王意已决!非如此,不足以震慑宵小,不足以告慰忠魂,不足以彰显朝廷法度!”胤禛站起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凡有再敢非议、阻挠查案者,视同逆党,一并论处!”
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胤禩张了张嘴,在那双冰冷锐利的目光逼视下,最终把话咽了回去,脸色铁青。
退朝的钟声响起,胤禛率先起身,大步离去。舒兰紧跟其后,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无数道混杂着震惊、畏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的目光。
回到王府书房,胤禛屏退左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稍稍松弛下来。
舒兰递上一盏新沏的参茶,唇角含着一丝浅笑:“王爷今日这场‘高管立威会’,效果拔群。想必短期内,不会再有人敢轻易挑战cEo的权威了。”
胤禛接过茶,听到这熟悉的现代词汇,不由失笑,摇了摇头:“若非他们逼人太甚……”他顿了顿,看向舒兰,目光柔和下来,“接下来,依你之见,当如何?”
舒兰走到书案旁,指尖拂过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和文书,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立威已成,接下来,该是‘审计’的时候了。王爷,是时候让数据开口,揪出那些藏在账目里的蛀虫了。”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放晴,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书房一角,也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加深入、更加精准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