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烟雾混着刺鼻的气体,将整个丹室重重包裹,四周烛光早已熄灭,只剩一张破损的帽椅仍在角落燃烧余烬。
断裂的柱体露出钢筋的截面,耀眼的日光随着岩壁坍塌砸进室内,在积满灰尘的大理石上割出明暗交接的分界。
“咳...咳..
一双血手抠住岩壁崎岖的纹理,上面的皮肤已经全部褪净,露出密集血管包裹的肌肉纤维。
易人山的下巴垂挂着碳化的半张脸皮,几次踉跄,艰难的从地面站起身。
处于爆炸最中心的他,受到的伤害最为恐怖,即使他身体素质已非常人,可仍旧是血肉之躯。
更何况他与那些腐烂的感染者不同,伤口的每一处反馈正精准的传达到大脑,灼烧感让每个动作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该死的宁芊....
用力的揉搓着眼眶,眼皮在高温中被烧去了大半,此刻瞳孔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灰。
他模糊的视野慢慢聚焦,看到自己心爱的丹室已被摧毁的千疮百孔,炼丹炉也整个倾倒,裂纹顺着厚实的底座在整个炉壁上蔓延。
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易人山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挪动着身体,无视那些钻入气管的堵塞物带来的窒息感,一步一步朝着仍完好的楼梯蹒跚走去。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意念一动,想要驱动背后的触手。
却发现身体传来巨大的虚弱感,几根细小的触手刚探出头便耷拉下来。
疯婆娘!疯婆娘!疯婆娘!
等我恢复过来,就要拿你们的尸体炼丹,我要把你们的皮制成灯笼挂在漱椿庭的门口!
他内心咒骂着,嘴中不住的吐着血沫,整个脏腑都受到了剧烈的冲击,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恢复了。
余光瞥见岩壁上一团肉糜中絮状灰白的色块,他伸手抓去,指头深嵌入软烂的脑组织,触角从手腕关节间钻出,贪婪的吸取着脑浆。
我不会放弃的,这只是我漫长修道路上的小小挫折,没了宁芊还会有别人,迟早有一天....
迟早有一天我会得到永生。
脱离轮回的桎梏,跳出万物衰败的规律,成为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他的面色稍微恢复了些红润,身体有了一点气力,继续朝着出口走去,楼梯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冷色。
——欻
抬起的脚步再难落下,背后传来的剧痛席卷全身,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
刀尖下滴落着猩红带有温度的液体,贯穿胸口而出的利刃顺着逆时针的方向拧动,他的心脏正在被慢慢搅碎。
“你...休想离开这里。”
大意了。
易人山疯狂的挣扎起来,腰处数根触手蠕动着射出,将身后的肉体顷刻扎穿。
可握刀的力道没有停滞。
利刃仍以一个缓慢的速度翻转着摧毁他的内脏,他恐惧的嘶吼着想要转头,触手疯狂的舞动,不停在身后人的血肉间穿梭。
宁芊的身上已满是血洞,两个肩膀被贯穿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能低头用牙咬住刀把继续搅动,一根触手仍卡在她的大腿骨缝间,传出难以忍受的疼痛。
“啊啊啊啊啊啊.....松开!!”
易人山逐渐狂躁,体内生命的流逝让他再也没法保持冷静,他高举起左肘猛的砸向宁芊的头。
——砰
头顶在怪力下传出骨骼碎裂的脆响,宁芊的双眼瞬间充血,嘴边涌出血迹,啃住刀把的虎牙应声崩裂。
病毒赋予易人山的力量远超常人,虽然他身受重伤,但这一下仍有五六十斤的力在。
可宁芊仍用断裂的牙床死死咬住,哪怕眼前的视野已经一片赤红。
不放!
决不让你这个怪物走出这里!
他疯狂的用肘砸向宁芊,触手在她的肉里不停钻孔,少女的全身几乎被红色浸泡,扒皮抽筋般的疼痛几乎让她昏厥。
可宁芊用自己的意志撑住了,牙没有松开一丝一毫,依旧坚持着缓慢的转动刀把。
“贱人...”
易人山忍着剧痛咬牙向前一冲,刀刃划开他的皮肉内脏,喷涌而出的体液再也没有阻拦,直到整个刀身从后背拔出,鲜血彻底飞溅了出来。
他跌跌撞撞的转过身,凶恶的看向地面奄奄一息的宁芊。
他想张口说话却被血堵塞住了气管,直接单膝跪坐在地,掐着喉咙干呕着。
易人山的视野开始摇晃,困意渐渐覆盖了上来。
不好....失血太多了。
自己虽然是感染者,但毕竟不是那些腐而不死的干尸,严格来说,自己更像是拿病毒作为辅助,本体仍旧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血流干后,能不能也和那些丧尸一样活着。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哆嗦着身子一步步朝鼎炉旁走去。
他缓缓弯腰,用尽了所有力气,颤抖着摸向底座上的一处凹陷。
“咔。”
底座间弹出一个一寸大小的暗格,里面是几枚黑色的丹药。
来不及回到宅邸疗伤了....
这是自己还未曾实验过的半成品,因为“药材”带着滔天的怨恨被炼制,所以药性过于阴毒,自己也未敢随意尝试,现在只能先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将暗格内的丹药捧在手上,便要吞服下去。
可突然下身一种异样的触感传来。
啊啊——”
血肉模糊的少女挪动着身子来到他的侧边,一口咬在了他被灼烧过的脚踝,猛的撕扯下一块皮肉。
他想反击,可身体冰冷的虚弱感让他四肢无力,刚一抬脚,身体便保持不了平衡,整个向后栽去。
易人山的后枕撞在坚硬的鼎炉上,震得他头脑发懵,瞳孔有些扩散。
不行....清醒,我要清醒,我要活下去。
易人山一口咬断了自己舌尖,钻心的疼痛让他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捂着嘴扶着鼎炉慢慢站起身,指缝间渗出血迹,他凶恶的眼神锁定了少女。
可眼前的一幕让他寒毛直立。
宁芊的左眼已经肿胀到睁不开,发迹仍在淌下鲜红的液体,嘴边残留着一些碎肉,她艰难的用下巴将地面散落的丹药归拢到跟前,抬头冲着他狞笑。
“你敢!!”
话音未落。
少女眼神一狠,埋头便用舌头卷起丹药往里吞。
“我他妈杀了你!!!”
易人山急火攻心,激动下全身的伤口都猛然迸裂,一下扑倒在地。
他像蠕虫一般朝着宁芊爬行,手伸向地面仅存的丹药。
宁芊看着他痛苦挣扎,低头用牙咬住唯一的药丸,叼在嘴上向他展示。
“别....别,求你,我能治好你,没有我...没有我你也会变成那些腐烂的东西。”
“我可以让你也成为永生的人....”
“我...我可以让林馨也得到永生!你们不想长相厮守吗?”
易人山半哀求,半威胁的看着她嘴里的救命稻草,整颗心都悬在了半空。
他在赌。
赌宁芊恐惧死亡,赌她害怕感染,赌她也渴望长生。
——嘎嘣
药丸应声而碎,宁芊得意的看着他,抬起脖子展示吞咽的动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易人山癫狂的大叫着,一把抓住了宁芊的脑袋,掐住两颊伸手就往喉咙里挖去。
宁芊嘲讽的笑声从他的掌间模糊的传出,一口咬住了手指。
去你妈的!
跟我一起死在这吧,成为两具风干的白骨。
易人山凶狠的捶砸着她的脸庞,少女瞬间皮开肉绽,他抓住宁芊的头发用力向后扯去,逼迫她松开嘴。
“放开!”
直到大把的黑发断在他的指间,手仍被疯狗般的女人死死咬住。
他痛苦的挣扎着,眼神看向周围,摸过一块碎砖猛的拍向宁芊的脑袋。
宁芊已经看不见了,眉骨断裂,双眼彻底失明,现在她能做的只有拖住易人山。
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易人山突然呜咽着哭了起来,像孩童般无助的喊叫着。
我不要死啊....
我还没有永生,我还没有成仙啊,我不甘心啊....
我付出了那么多....
牺牲了自己的外孙,自己的儿女,绝了自己的后,就为了永生啊!
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肺部的供氧随着气管的断裂逐渐萎靡。
易人山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死期将至,只能仍由生命力从伤口间溜走。
视线陷入昏暗,大脑开始迟缓,一切都在消失。
他瞪着双眼,身体抽搐着在地面抖动,肌肉最后的反射在做垂死挣扎。
宁芊感受着嘴里的力道越来越小,缓缓松开了牙,满嘴的腥甜顺着喉咙流下。
我的使命完成了。
希望大家都还活着,一定要活下去啊....
真想再看看外面蔚蓝的天啊。
她的体征也随着身下蔓延的血迹逐渐变弱,努力翻过身来朝向天空,灰尘翻涌着拂过脸庞,无神的瞳孔最后感受着阳光的温暖。
两者的心跳同时停止了跳动。
........
垮塌的围墙旁,田地的庄稼已被尸群践踏成了残渣。
高耸的马头墙在古代替徽商挡住了强盗,可现在却挡不住成千上万的尸潮。
易人山当初采用时也许是为了防止盗贼窥探秘密,压根就没想过将来会有末日。
漱椿庭。
这个被赋予长生野望的宅邸,终究还是毁于一旦,地面失控的尸潮随着他的落幕冲垮了一切。
精美的浮雕和楼阁倒塌沦为废土,那个被寓意“四水归堂”的天井,如今池塘内只剩下一片血污秽肉。
曾经的欢笑仿佛还在废墟间回荡,只是再也不见少女少年的身影。
剩下院里的一棵梧桐矗立在碎砖烂瓦间,萧瑟落寞的风吹过枝桠,红叶飘向远方潺潺的河流。
有道是,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与此同时,满是脚印的花坛内被挖出了一口浅坑。
四人神情肃穆的围在一旁,沉默着看向脚下。
“开始吧。”
手腕抹过眼角,秦溪利索的抓起铲子。
当一拨土盖在底下少女的身躯,林馨终于崩溃的跌坐在地,茫然的看向那具冰冷的身体。
她抓过一旁的碎瓦就往脖子上扎去,被李梦及时一脚踢开。
急性子惯了的李梦,今天反常的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一把抱住林馨,跟着她一起流泪。
林馨望着紧闭双眼的恋人,只觉得天地昏暗。
随着宁芊的身体逐渐被土壤覆盖,曾经的同伴消失在了每个人的眼前。
“宁芊,老师会永远记得你...我会保护好每一个同学,每一个家人,我....”
悼词念到一半,秦溪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只能背过头去抽泣。
为什么自己不能早点醒来呢....
秦溪自责内疚的想着,快要把这颗酸楚的心脏撕裂。
羌一,明宇,晓薇,张老师,宁芊....
自己到底还要看着多少昔日的同伴死去,这趟路途究竟何时才能抵达终点。
最想牺牲的人苟活了下来,最想保护的人一个个远去。
命运就像是在戏耍她。
众人在墓旁静静的陪着宁芊度过了一个下午,就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夕阳落山前,她们起身离去。
尸潮虽然大部分已经散去,但仍有上百的感染者零星分布在小镇内,团队置身其中只会危险重重。
——嗡
血迹斑斑的车还能打着火,她们再一次回到了这个牌坊下。
车内的众人沉默着。
秦溪坐在主驾,拿着地图放在方向盘上。
她的眼眶还肿着,声音也有些颤抖,可她没打算给自己时间调整。
拿出水笔在最近的一个地区画了个圈,她和副驾的李梦点了点头。
收起地图时,折叠的背面隐约露出几行小字。
秦溪的视线模糊了,她强忍着情绪不去看不去想,匆匆放进前面的储物格。
拉下手刹,车辆缓缓开动。
她们的旅途仍在继续,悲伤还不是时候,她擦拭眼角,望向前方崎岖蜿蜒的山路。
回想起当初来的时候,宁芊还指着这座山给大家讲童年的往事。
是啊,当初来的时候。
这辆车上还是五个人.....
心事沉重的几人重新踏上了征程,在这个末日又一次失去了她们的家。
宿舍,超市,漱椿庭。
到底哪里才是她们的栖身之所。
没人知道答案,似乎等待众人的只有永无休止的折磨。
车辆即将驶出山路时,林馨突然想起宁芊当初夸过应谭松的碟片好听,她拍了拍前座李梦的肩膀。
“放首歌吧,最后给芊芊听一次,好嘛。”
李梦叹了口气,随后郑重的点点头,手指轻按上了cd的播放键。
应谭松的歌曲刻录的很多,她记得宁芊最爱听的那几首。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悬笔一绝,那.....”
轮胎压过一具橘色制服的尸体,她们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几个月的龙巷镇。
每次离开一个地方,似乎总是会留下些什么。
重要的同伴,美好的记忆.....
还有部分善良和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