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的震动顺着掌纹窜进林默的血脉里。
他盯着表盖内侧那行新浮现的字，喉结动了动——自两个月前第一次投影到长津湖冰原，这是怀表第二次主动给出明确提示。
上一次是冰雕连·未竟，后来他们找到了刘志强的母亲；这次信仰印记·进阶，倒像是某种认证。
手机屏幕在桌面上亮起，苏晚的消息框跳出来：老地方，十点。
带刘大娘的信原稿。
林默把怀表小心收进衬衫内袋，指尖隔着布料压了压——那里还留着刚才震动的余温。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经过修复室时瞥见案头那半块修复到一半的宋代瓷片，忽然笑了。
两个月前他盯着这瓷片能发半小时呆，现在满脑子都是刘志强党证上那道被弹片划开的裂痕，该用哪种树脂才能既稳固又不掩盖历史的痕迹。
苏晚的工作室在法租界老洋房的二楼，推开门就听见打印机作响。
李红梅抱着一摞设计稿转身，发梢扫过肩头的工作牌：林老师来了！
苏导在里间，刚和杨总确认完预算。她指了指里间虚掩的门，发顶翘起的小卷毛随着动作晃了晃——上次拍刘母采访时，这姑娘举着反光板在寒风里站了三小时，睫毛上结着冰碴还冲他比oK。
进来。苏晚的声音带着点哑，显然又是熬了夜。
林默推开门，就见她趴在堆满资料的桌前，左手攥着马克笔，右手压着张手绘草图。
草图中央是面立体的墙，用阴影分出深浅，最上方用粗体写着信仰之墙。
刘志强的党证放这里。苏晚用笔尖戳了戳草图左下角的玻璃展柜，旁边是他母亲的信，用仿旧羊皮纸装裱，配采访时的录音——你记得吗？
刘大娘说他走的时候棉鞋没纳完，我们找了非遗传承人复刻那双棉鞋，现在在来上海的路上。
林默凑近看，发现草图边缘密密麻麻标着小字：温度控制18c展柜防紫外线膜语音导览关键词：炒面、棉絮、未寄出的信。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信仰之墙五个字，忽然想起投影里刘志强的脸——二十岁的战士裹着破棉袄，把最后半块炒面塞进小战友手里，自己啃着冻硬的棉絮。
当时他问：你不饿吗？战士笑出白牙：咱连是墙，挡着美国鬼子，就饿不着后边的人。
老周昨天发来了烈士名单。苏晚抽出份A4纸，最上面是刘志强，1930-1950，第20军59师177团3营6连。
名单足有三十页，每页都盖着档案馆的红章，他说至少能确认三千七百个名字，扫码就能看生平。
赵晓菲那丫头把每个名字的籍贯、牺牲地点都标好了，连老家现在的村委会电话都找着了——说是万一有后代来参观，能帮着联系。
林默翻到第二页，看见王铁柱，1928-1950，松骨峰阻击战，心口突然发紧。
那是他第三次投影里的战士，牺牲时怀里还抱着炸断的枪管，血把雪地染成暗褐色。能把松骨峰的地形模型做出来吗？他指着草图右侧的空白处，用微缩景观，配枪声和炮弹的混响——但别太吵，要让观众能听见战士们喊向我开炮
苏晚眼睛亮了：我正想和你说这个！
刘子阳联系了军史馆，他们有松骨峰的原始测绘图。
杨总那边也批了预算，说当年他们用血肉筑墙，现在我们用科技建墙她抓起马克笔在草图上画了个圈，这里做沉浸式投影，观众站进去，能看见雪花落进领口，能听见班长喊都把棉袄扎紧了——就像你说的，要让他们摸到历史的温度。
筹备的二十三天里，修复室的灯总亮到凌晨。
林默给刘志强的党证做修复时，放大镜下的每道划痕都成了线索：第三页边缘的焦痕是炮弹碎片擦过的，第七页为人民服务的字迹被水浸过，应该是战士用体温焐化了雪水。
他用0.01毫米的细笔蘸着矿物颜料填补缺损，每画一笔都要停半分钟——怕手颤，更怕把属于刘志强的痕迹盖住。
布展那天，韩雪带着二十个志愿者来搬展架。
有个戴眼镜的小姑娘搬着信仰之墙的字牌直喘气，林默要帮忙，她却红着脸摇头：我奶奶说，当年她给志愿军缝过棉袄。
现在能摸摸写着烈士名字的墙，比当年摸棉花还暖。
开幕前一晚，林默最后检查展柜。
党证在冷光源下泛着柔和的光，旁边刘母的信上，志强收三个字被老人用红笔描了又描。
他退后两步，看见信仰之墙已经立起来了——三千七百个名字，从天花板垂到地面，用烫金工艺印在做旧的军绿色绒布上。
赵晓菲站在墙前背讲解词，声音轻轻的：1950年11月28日，长津湖零下40度，冰雕连的战士保持着握枪姿势......
林老师！实习生小宇举着个玻璃罐跑过来，罐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棒棒糖，上次拍刘奶奶，您说小战士牺牲前攥着块棉絮。
我问了好多小朋友，他们说要给烈士哥哥送糖——甜的，比炒面甜。
林默接过罐子，指尖碰到玻璃的凉，却觉得心里发烫。
他把罐子放在党证展柜旁，透过玻璃，棒棒糖的反光刚好落在刘志强三个字上，像撒了把星星。
开幕当天的雨是从早晨开始下的。
林默站在展馆门口，看撑着伞的人群顺着台阶往上涌。
有白发老人柱着拐杖，有年轻夫妻推着婴儿车，还有穿校服的中学生——赵晓菲说他们是附近三中的，特意调了课来。
姐姐，这个叔叔是谁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指着信仰之墙王铁柱问志愿者。
韩雪蹲下来，轻声说：他是英雄，帮我们挡住了坏人。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踮脚贴在玻璃上：给英雄叔叔的。
林默转身时，正看见那个提问的少年。
他穿着蓝白校服，站在刘志强的展柜前，手指轻轻碰了碰玻璃。
旁边的老师弯腰说：你看，他牺牲时才二十岁，和你们差不多大。少年抬头，眼睛亮得像有团火：如果有一天我也要面对生死，我能像他一样坚守信仰吗？
老师没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指向展馆中央——那里站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正对着党证深深鞠躬。
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谢谢你们记得他们。
怀表在林默胸口震动起来。
这次的震动比以往更沉，像有只温暖的手在轻轻推他。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红光几乎要透出来，把信仰印记·进阶照得发亮。
人群里突然响起掌声。
林默抬头，看见信仰之墙前围了一圈人。
有位老太太颤巍巍地摸着李长顺的名字，哭着说：长顺，娘来接你回家了。刘子阳举着相机记录这一幕，镜头扫过人群时，林默看见李红梅在抹眼泪，赵晓菲的讲解词纸页湿了一片，韩雪的志愿者胸牌上沾着泪痕。
暮色漫进展馆时，人潮终于慢慢退去。
林默站在空荡的展厅中央，望着信仰之墙上被摸得发亮的名字，忽然轻声说：你们的名字，我们永远记得。
角落里传来脚步声。
那个提问的少年抱着本书走过来，封面上写着《抗美援朝英雄传》。
他把书放在刘志强展柜前，抬头时眼里闪着光：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林默蹲下来，和他平视：你已经在成为了。
少年走后，展馆的灯一盏盏熄灭。
林默摸着怀表往修复室走，路过信仰之墙时，月光透过天窗洒在刘志强三个字上。
他想起投影里那个冻得发抖的战士，想起刘母往他兜里塞红枣时说给志强尝尝，想起微博评论区涨潮般的我们记得。
修复室的门在身后关上。
林默打开台灯，把怀表放在案头。
表盖内侧的红光突然大盛，像团要烧起来的火。
他屏住呼吸，轻轻翻开表盖——
一行新字在红光里缓缓浮现：1950.10 云山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