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冷得刺眼,那行没有署名的短信像条毒蛇,盘踞在通知栏上。
林默盯着“真相烂在土里”这几个字看了足足半分钟,最后面无表情地按下了锁屏键。
“怎么了?”苏晚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凑过来想看屏幕。
她发梢扫过林默耳际,带着洗发水残留的清气。
“骚扰短信,卖保险的。”林默把手机揣回兜里,语气平淡,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压下了心头那一丝莫名的烦躁。
他不想让苏晚担心。
这种躲在阴沟里的警告,反倒证明他们做对了什么。
然而,事情的发酵比预想中更快。
第二天清晨,林默是被赵晓菲的电话轰炸醒的。
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混在电流杂音里,像一段错频的旧磁带。
“林默哥!出事了!你看热搜!”赵晓菲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全是键盘敲击的嘈杂声。
林默揉着胀痛的太阳穴,点开那个红得发紫的词条——#网红修复师亵渎历史#。
置顶的一篇文章来自一个叫“历史清流会—张伟”的大V。
文章标题很惊悚:《停止你的自我感动!
伪造家书是对烈士最大的侮辱》。
文中言辞犀利,把林默代写的家书贬得一文不值:“历史是严谨的科学。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现代人,凭什么代表烈士发言?这种回信,是为了博取流量的拙劣表演!那封家书的原件真实性存疑,甚至连李长顺这个名字,是不是杜撰出来骗眼泪的都很难说!”
底下评论区已经被水军攻陷,整齐划一的谩骂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就是,我就说现在的网红为了火什么都干得出来。”
“消费死人,也不怕遭报应。”
“建议封杀,严查博物馆这种不严谨的行为。”
林默坐在床边,看着那些字眼,握着手机的指节渐渐泛白,指尖无意识抠进掌心,留下四道浅白的印子。
愤怒吗?
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谬感。
他见过李长顺在冻土上啃土豆的样子,听过那一声穿越七十年的“娘”,这些人又算什么东西,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手画脚?
“我们怎么回应?”苏晚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她手里拿着平板,眼神比林默想象中要冷静得多。
“不用回应他们的论点。”林默站起身,把窗帘猛地拉开,早晨的阳光并不暖和,但足够亮,“跟流氓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要证据,我们就给他们看过程。”
既然有人想把水搅浑,那就把水抽干,让人看看底下的石头到底有多硬。
苏晚点了点头,转身拨通了刘子阳的电话:“老刘,把你之前拍的那个‘废片’集锦发给我,现在。”
半小时后,《历史真相》官方账号更新了一条视频。
没有配乐,没有解说,甚至没有剪辑。
那是一个长达四十分钟的长镜头,记录了林默修复那封家书的全过程。
视频里,林默戴着白手套,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揭开粘连的纸张,每一次呼吸都屏住,每一次下笔都如履薄冰。
他额头上的汗珠,他颤抖的手指,还有他盯着那些残缺字迹时通红的眼眶,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镜头前。
配文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每一道折痕都是时间的痕迹,每一滴墨水都曾落在战场之上。这不是表演,是抢救。”
与此同时,刘子阳那篇名为《历史的温度,在纸上》的文章紧随其后发出。
“那些质疑的人,大概从未去过烈士陵园。”刘子阳在文章里毫不客气地写道,“我查阅了那个连队的名单,李长顺,籍贯山东,1950年11月牺牲,年仅19岁。你可以质疑林默的文笔,但你不能质疑一个年轻生命想家的渴望。如果历史只剩下冰冷的考据,那我们要这些文物做什么?用来砸核桃吗?”
反击还没结束。
一直沉默的韩雪突然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起了一个活动——#寻找家书#。
“既然有人说家书是假的,那我们就让大家看看什么是真的。”
这个标签像一颗火星丢进了干草堆。
短短几个小时,无数网友开始上传家里长辈留下的信件。
泛黄的纸张,潦草的字迹,有些甚至还带着暗红色的血渍。
“这是我太姥爷写的,他在信里问,家里的老牛下了崽没有。”
“这是我爷爷的,他说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给奶奶买条红围巾。”
“这是张从前线寄回来的欠条,借了战友两块钱买烟……”
数以千计的真实故事,像泥石流一样冲垮了“张伟”那篇充满傲慢的文章。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路人,被这些扑面而来的真实细节彻底击穿了防线。
舆论的风向,变了。
当晚,林默留在博物馆加班整理网友上传的电子版家书。
成百上千封信件汇聚在电脑屏幕上,像一片浩瀚的星海。
他一封封点开,看着那些质朴的文字,心里那种被误解的憋屈早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敬畏。
“你看这个。”苏晚指着屏幕上一封扫描件,“背面好像有字。”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正面是给父母的问候,背面只有一行极淡的铅笔字,写着:“给妹妹的一封信”。
林默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屏幕的那一刻,胸口的怀表突然发出一阵滚烫。
“嗡——”
那种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眼前的电脑屏幕扭曲、拉长,变成了昏黄油灯下粗糙的岩壁。
林默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的坑道里。
不远处,一个满脸胡茬的战士正趴在弹药箱上写信。
他看起来很开心,一边写一边傻笑,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妹子,哥给你弄了个好东西。”战士自言自语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弹壳磨成的小圆环,对着油灯比划,“等你长大了,拿这个扎辫子,肯定好看。”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弹壳指环压在信纸上,像是要把这份战火中的宠溺一同封存进去。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音撕裂了坑道的宁静。
“敌袭!隐蔽!”
战士手一抖,那枚指环滚落在地。
他慌乱地把信纸塞进胸口,抓起枪就往外冲。
林默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的袖子:“别去!信还没封口!”
手指穿过了战士的身体,抓了个空。
那个身影消失在硝烟弥漫的洞口,只留下一张飘落在泥地上的信纸,上面那句“哥给你弄了个好东西”还没来得及写完。
画面破碎,林默猛地睁开眼。
他大口喘着气,手心全是冷汗。
但这一次,那种虚脱感并不强烈,反而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回流到胸口的怀表里。
他低头看去,怀表的表盘上,除了之前的金色小楷,竟然隐隐浮现出一团淡淡的光晕,那光晕居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香。
金手指的新功能?
林默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表盖,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个战士哼的小调。
“信件共鸣……”他低声喃喃道。
原来,每一封未寄出的信里,都锁着一个灵魂最柔软的瞬间。
如果不去触碰,那个瞬间就会永远冻结在时间的长河里,无人知晓。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上海璀璨的夜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这个繁华的世界早就忘了七十年前的寒冷,但那些被遗忘在坑道里的渴望,却从未消失。
“林默,你在想什么?”苏晚端着两盒泡面走了过来。
林默转过身,眼神前所未有的清亮:“我在想,我们不能只做‘幽灵见证者’。”
他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开崭新的一页,郑重地写下五个字——家书记忆库。
“我要把这些声音都留下来。”林默看着苏晚,语气坚定,“张伟说我们在编故事,那我们就建一个谁也推翻不了的档案库。让每一个想家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回声。”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她把泡面往桌上一搁,豪气干云地拍了拍林默的肩膀:“行啊,这项目我投了!不仅要建库,咱们还得把那些没人领的信送回去。”
林默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桌角那个准备寄往山东的快递包裹上。
那是他写给李长顺的回信,连同那个装满家乡泥土的紫檀木盒。
快递单上的地址是山东沂蒙山下的一个小村庄,收件人那一栏写着:李德福。
“明天把这个寄出去吧。”林默轻声说,“有些路,总得有人去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