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休战思过复生产
贵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鹰嘴崖营地的临时会议室里已燃起了炭火，通红的火苗映着墙上挂着的作战地图，图上用红笔圈出的裕昌祥周边区域，还粘着几片未清理干净的硝烟痕迹。赵卫国推门而入时，李锐、林晓燕和几名骨干队员已围坐在长条木桌旁，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粗瓷茶碗，热气袅袅中，一张张脸上还带着战斗后的疲惫，却都透着紧绷的专注。
“都坐吧。”赵卫国脱下沾着晨露的外套，露出里面缝补过的粗布衬衫，肩膀上包扎的纱布虽已换成新的，却仍能看出渗出来的淡淡血痕。指尖触到纱布时，那天地下室手雷爆炸的灼热感又翻涌上来，他暗自攥紧了拳——明明端了敌人老巢，本该扬眉吐气，可心里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却没散。他将一叠情报简报拍在桌上，纸张的褶皱里还嵌着些许战场上的尘土，“裕昌祥一战过去三天了，咱们端了敌人的老巢，抓了三十二个特务，按理说该趁热打铁，把黔北地区的余孽都揪出来。”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前闪过周教官昨夜传来情报时凝重的神情，“但昨天周教官传来消息，所有潜伏特务的联络信号全断了，之前盯梢的几个可疑据点，现在全成了空壳子——药铺的药柜里只剩些过期的草药，布庄的货架上堆着没人要的粗麻布，就连平时总会深夜亮灯的杂货铺，这三天都大门紧闭，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话音落下，他心底掠过一丝警惕：这些特务能这么快收网蛰伏，绝不是临时慌乱之举，背后定有更严密的指挥，贸然追击只会撞进他们的圈套。
李锐“啪”地一拍桌子，粗瓷茶碗里的茶水溅出几滴：“这些龟孙子，是被打怕了藏起来了！咱们好不容易撕开个口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溜了？”他说着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刚结痂的伤口，那是上次冲锋时被流弹擦伤的。
林晓燕轻轻摇头，指尖划过桌上的特务名册复印件，上面有几个名字被她用蓝笔圈了出来：“不是溜了，是藏得更深了。你们看这几个名字，都是之前在贵阳商界有名有姓的人物，之前咱们只查到他们和胡万山有资金往来，没证据动他们。现在胡万山落网，他们立刻就停了所有生意往来，甚至有两个直接带着家眷‘回乡省亲’，这分明是有组织地蛰伏。”她顿了顿，从帆布包里掏出监听记录，“这是通讯组这三天的监听结果，之前能捕捉到的几个加密频段，现在全是杂音，敌人肯定换了联络方式，咱们再盲目追击，只会打草惊蛇。”
赵卫国点点头，拿起炭火钳拨了拨炭火，火星子“噼啪”作响，映得他眼底明暗交错。晓燕的话正好戳中了他这三天来的顾虑——敌暗我明，就像在黑夜里抓老鼠，盲目掀翻箱子只会让老鼠躲得更深。他放下火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沿的木纹，那天战斗的惊险画面在脑海里回放：林晓燕被撞飞时的惊呼、手雷滚落的滋滋声、队员们在浓烟里冲锋的身影……每一幕都让他心头发紧。“晓燕说得对，现在不是追的时候。”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沉重，“更重要的是，咱们得好好想想，这次行动到底暴露了哪些问题。”话锋一转，他率先沉下声，“我先自我批评，这次突袭虽然成功，但准备不足。咱们只查到裕昌祥是核心据点，却没摸清周围三家店铺全是外围哨点，导致战斗一开始就陷入合围。”说到这里，他喉结动了动，想起那十分钟增援真空里的生死一线，“要是增援再晚来十分钟，后果不堪设想——我这个队长，对兄弟们的安危负首要责任。”
王强摸着脸上的伤疤，瓮声瓮气地接话：“队长说得对，还有我，之前在布庄盯梢的时候，明明看到掌柜的总在后半夜往裕昌祥送东西，我以为是普通货物，没当回事，现在想来，那肯定是在传递情报。是我观察力不够细，差点误了大事。”
“还有情报传递的问题。”负责通讯的小邓推了推鼻梁上的破眼镜，“地下室的电台被撞坏后，咱们临时用备用电台发信号，频率没调整好，导致增援部队多绕了一段路。虽然最后赶上了，但要是遇到更紧急的情况，这点时间足够让敌人跑光了。”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赵卫国将众人的发言一一记在笔记本上，字迹遒劲有力，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他的思绪渐渐清晰：王强的疏忽、小邓的通讯漏洞，说到底都是情报链和预案的缺失。这次能赢，靠的是兄弟们的悍不畏死，更是运气站在了他们这边——可运气这东西，从来靠不住。他合上笔记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扫过每个人疲惫却坚毅的脸，突然想起出发前父亲的叮嘱：“打仗不是只靠拼劲，要让老百姓站在你身后，才算真赢。”这句话像惊雷般点醒了他，之前满脑子都是抓特务、端据点，竟忘了营地粮田的荒草都快齐腰了。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格外沉重：“大家说得都在点子上。这次胜利，靠的是兄弟们不怕死的冲劲，也靠了点运气，但运气不会每次都站在咱们这边。从今天起，情报组重点排查之前圈出的可疑人员，不用急着动手，先摸清他们的行踪和新的联络方式；通讯组立刻升级电台设备，把备用频率提前调试好，确保随时能联络；行动组加强营地和城区关键路口的巡逻，防止敌人反扑。”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决定，“更重要的是，咱们不能只盯着抓特务，忘了咱们的根本任务——保障根据地的生产，让老百姓能吃饱穿暖。”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李锐挠了挠头：“队长，现在不抓紧抓特务，怎么还有心思搞生产啊？”
“抓特务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吗？”赵卫国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晨雾已经散去，远处田埂上扛着锄头的农民身影格外清晰，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画面，也是他拼命守护的意义。他指着窗外，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恳切：“之前为了查‘玉盘计划’，咱们把大部分人力都调去盯梢和侦查，营地的粮田都荒了不少，城里的合作社也因为战斗停了好几天。”说到这儿，他想起昨天去营地后厨时，老厨头愁眉苦脸说存粮只够撑半个月的样子，心里更沉了，“现在敌人藏起来了，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把生产抓起来。”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要是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咱们怎么能指望他们支持咱们的工作？特务最擅长的就是挑唆民心，要是他们趁机在粮价上做文章，编造咱们只顾打仗不管民生的谣言，那比直接开枪还可怕——咱们守得住阵地，守不住民心，照样会输。”这番话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他这几天反复琢磨的结果，抓特务是“破”，搞生产是“立”，只有立住了百姓的信任，才能真正把根扎稳。
林晓燕眼睛一亮，从包里掏出一份生产计划：“我早就想到这点了，这是我和后勤组一起拟的计划。营地后面的二十亩荒地，咱们可以组织队员和老百姓一起开垦，种上土豆和玉米，生长期短，秋天就能收获；城里的合作社，咱们派两个可靠的队员去帮忙，把之前积压的布匹和粮食运到乡下，换成药材和棉花，既能保障咱们的物资供应，又能让老百姓有收入。”
赵卫国接过计划，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透着林晓燕的细心，从开荒的人力分配到作物的生长期计算，甚至连合作社的物资兑换比例都标得清清楚楚。他越看心里越亮堂，原本只是模糊的想法，此刻已经有了清晰的蓝图，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就按这个来。”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快速分配任务，每一个安排都经过了深思熟虑——李锐力气大、人缘好，带队员开荒能调动起积极性；林晓燕心思细、懂沟通，负责合作社再合适不过；王强熟悉山林，去对付野猪既能保护庄稼又能改善伙食，一举两得。“李锐，你带行动组的兄弟，除了巡逻的，其余人都去开荒，工具后勤组已经准备好了；晓燕，你负责合作社的事，和城里的商户对接的时候注意安全，要是发现可疑人员，先别惊动，记下来交给情报组；王强，你带两个人去山里看看，之前老百姓说有野猪糟蹋庄稼，咱们想办法设几个陷阱，既保护庄稼，还能给大家改善伙食。”话音刚落，他心底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仿佛已经看到了秋天粮田丰收、百姓笑脸盈盈的景象。
散会后，营地立刻热闹起来。李锐带着队员们扛着锄头往荒地走，一路上还和旁边的老乡开玩笑：“张大爷，您放心，咱们干活绝对不比您差，等秋天收了土豆，咱们炖一锅土豆炖排骨，请您喝酒！”张大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啊，我等着你们的好酒！”
赵卫国则带着小邓去检查通讯设备，刚走到通讯室，就看到周建民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周教官，您怎么来了？”赵卫国快步上前。周建民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投向远处忙碌的人群：“我来看看你们的情况，没想到你们倒是先行动起来了。”他把文件递给赵卫国，“这是总部发来的指示，说敌人在西南地区的潜伏势力本来就强，这次受了重创，肯定会暂时蛰伏，让咱们以生产建设为重心，同时暗中排查情报，等敌人露出马脚再动手。”
赵卫国打开文件，逐字逐句地看着，指尖划过“以生产建设为重心，暗中排查情报”的字样，心里涌起一阵共鸣——原来总部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抬起头，看向周建民，眼里满是认同。周建民的感慨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最深的执念，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守土安民，安民为先”的话，想起战斗后百姓清理街道时看他们的眼神，有感激，也有依赖。“周教官说得对。”他轻声回应，目光又飘向地里忙碌的身影，队员们和老乡们搭着话、笑着闹着，锄头起落间翻起的不仅是泥土，更是人心。他忽然明白，抓特务是斩断暗处的刀，搞生产是筑牢身前的墙，这墙要是砌得牢，再锋利的刀也砍不进来。手里的文件被风吹得轻轻作响，他握紧了文件，心里的方向更坚定了——暂时的蛰伏不是退缩，是为了更扎实地前行。
夕阳西下时，荒地已经开垦出了一大片，翻起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混合着队员们身上的汗水味，竟格外让人安心。队员们和老乡们坐在田埂上，分享着带来的干粮，笑声像风铃般传遍整个营地。赵卫国站在田埂边，看着这喧闹又安宁的一幕，下意识地摸出胸前父亲留下的军功章，夕阳的光芒照在上面，“忠勇”二字泛着温暖的光，烫得他心口发热。他想起裕昌祥战斗后的硝烟弥漫，想起会议室里的沉重反思，想起周教官带来的总部指示，所有的辗转反侧、反复权衡，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他不是退缩，只是换了一种更有力的方式战斗——敌人藏在暗处，他们就亮明旗帜，把百姓牢牢聚在身边，让敌人无处遁形。这耕耘的不仅是土地，更是民心，是根据地最坚实的根基。他摩挲着军功章，仿佛能感受到父亲的温度，心里默默念叨：爹，您看，咱们不仅守住了阵地，还在给老百姓种好日子呢。只要这根基稳了，再狡猾的敌人，也终有被揪出来的一天。
晚风吹过，带来了庄稼的清香，也吹散了连日来的疲惫。林晓燕拿着合作社的账目走过来，笑着说：“今天和城里的商户对接很顺利，他们都愿意和咱们合作，还说以后有什么可疑情况，会及时告诉咱们。”赵卫国接过账目，指尖拂过上面工整的数字，每一笔收入支出都清清楚楚，他看着“粮食兑换量较上月增长三成”的字样，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商户愿意合作，甚至主动提供情报，这就是民心向背的最好证明啊。他抬起头，远处的天空被晚霞染成了一片暖红，映着地里忙碌的身影、田埂上的笑声，构成了一幅安宁而充满希望的画面。他深吸一口带着清香的晚风，心里无比笃定：只要守住这份安宁，抓好生产，凝聚好民心，不管敌人藏得多深，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这场仗，他们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