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刑峰的整顿初现成效,往日因韩刑天而积郁的沉疴痼疾被雷霆手段扫清大半,峰内风气为之一新,弟子们行事也变得规矩了许多。但凌不渡深知,这浮于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那份来自马魁神魂、残缺不全的“暗星”名单,如同藏在血肉深处的细刺,不彻底拔除,终会化脓腐烂,酿成大患。
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器峰内门弟子张远,一位平日里沉默寡言、专注于炼器,甚至显得有些木讷的修士,便成了凌不渡的首要目标。
他没有选择直接拿人。打草惊蛇,乃下下之策。他要的,不仅是清除一个张远,更是要顺藤摸瓜,找到连接“暗星”的那条线。
百草峰小院,夜色深沉,只有石桌上的月光石散发着清辉。王胖子圆润的身躯灵活地凑近,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谨慎,低声道:“哥,消息按你的意思,分三条线放出去了。器峰那边负责库房管理的几个执事,还有两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弟子,应该都‘无意中’听到了风声。内容略有差异,但核心指向一致。”
凌不渡微微颔首,指尖一缕灰蒙气流缠绕,化作一个小小的漩涡,又悄然散去,仿佛在推演着某种可能。“饵已洒下,静观其变。注意后续所有接触过这些信息的人的反应,一个都别漏掉。”
这饵料的内容经过了他的精心设计:韩刑天遗留的残缺手札中,隐晦提及某处隐秘秘境(他刻意隐去了玄天镜等相关核心信息)的核心阵眼,需一种能稳定空间、接引星辉的特殊法器方能开启,而炼制此法器的关键辅材,正是“虚空晶核”与“星沉木”。同时,另一条辅线消息是,凌不渡长老近来对炼器之道,尤其是空间类法器兴致颇浓,正在广泛查阅相关典籍,似乎有意自行炼制。
这两条信息半真半假,完美契合了凌不渡已知的收获与可能的行为逻辑,对于心中有鬼、且肩负着为背后势力探查各类秘境情报重任的“暗星”成员而言,无疑充满了诱惑力。
果然,不过两日,潜伏在器峰库房外阴影中的灵嗅虫,便传回了张远异动的讯息。
这只米粒大小、近乎透明的灵虫,将其利用职务之便,频繁调阅关于虚空晶核特性与星沉木处理工艺的卷宗,并试图借口研究新型复合材料,接触实物边角料的举动,悉数反馈回来。张远表现得依旧“专注”而“勤勉”,但那双偶尔抬起、扫视四周的眼睛里,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与急切。
凌不渡并未阻止,只是冷眼旁观,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等待着猎物一步步走向陷阱。他通过混沌领域对能量波动的超敏感知,发现张远在窃取部分资料后,并未急于与外界联系,而是多次在深夜,借着巡视地火脉的由头,悄然前往器峰后山一条早已废弃多时、杂草丛生的“地火脉疏通通道”。
“那里恐怕不单是简单的交接点。”识海中,秦九歌出言提醒,语气带着一丝审慎,“废弃地火脉,地煞之气紊乱,足以干扰寻常金丹修士的神识探查,是布置隐秘传讯法阵,甚至短距离空间联络节点的绝佳场所。看来这小子,比他表面上看起来要重要些。”
凌不渡心中了然。他按捺下亲自出手的冲动,转而携部分确凿的证据,登门拜访器峰峰主石烈。
器峰峰主石烈是一位面色红润、身形壮硕如铁塔的中年大汉,见到凌不渡,神色颇为复杂。既有对其实力与狠辣手段的敬畏,也有对其强势介入各峰事务的一丝本能忌惮。
“石峰主,”凌不渡开门见山,无意寒暄,直接将几份记录了张远异常调阅行为、库房对应材料出现微小但持续亏空的玉简放在桌上,“此乃铁刑峰近日整顿宗务,偶然所获。涉及贵峰内门弟子,不敢擅专,特来请峰主一同定夺。”
石峰主浓眉一挑,神识扫过玉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张远是他器峰的内门弟子,平日表现虽不算惊艳,但也算踏实肯干,若坐实了监守自盗的罪名,他这峰主脸上无光,管理不善的责任更是难辞其咎。
“凌长老的意思是?”石峰主看向凌不渡,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他需要弄清楚,这位风头正劲的年轻长老,究竟是想借题发挥,还是真心为了宗门肃清内患。
凌不渡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宗门正值多事之秋,韩刑天余毒未清,内外窥伺之辈甚多。此风不可长,否则今日偷些边角料,明日就敢盗核心传承。为证器峰清誉,也为杜绝后患,当需雷厉风行,以儆效尤。人,可由石峰主亲自清理门户,铁刑峰从旁协助,确保万无一失。”
这番话既点明了问题的严重性,又给足了器峰面子,还将处置权交回,表明了合作而非打压的态度。石峰主脸色稍霁,心中那点不快也被“清理门户”的决断和共同维护宗门利益的大义所取代。他重重点头,声如洪钟:“好!就依凌长老之言!本座倒要亲自看看,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敢在我器峰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勾当!”
是夜,月隐星稀,废弃通道内弥漫着硫磺和尘埃混合的沉闷气息。
张远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枚烙印了加密信息的玉符,放入一个隐藏在地缝裂隙中的微型传讯阵中心,阵纹亮起微不可察的幽光,眼看就要启动,将情报传递出去。
“孽障!还不束手就擒!”石峰主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在狭窄逼仄的通道内炸响,震得四周石壁簌簌落灰。
张远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疯狂的狠厉,毫不犹豫地便要引动深植于神魂本源的自毁禁制。这是“暗星”成员被捕前最后的“忠诚”。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着至高法则之力的混沌之气悄然降临,如同最精密的时空锁,瞬间卡住了他神魂自毁机制运行的关键节点,让其凝滞不前!
张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感觉自己与神魂禁制的联系被一股蛮横而玄奥的力量强行切断!
“想死?没那么容易!”石峰主虽未察觉到凌不渡的暗中出手,但见张远动作僵直,岂会错过机会?他大手一挥,磅礴厚重的土系灵力化作实质般的枷锁,将动弹不得的张远从头到脚死死禁锢,连一丝灵力都无法调动。
公开审讯在器峰广场进行,引来众多弟子围观。张远面色灰败,却依旧咬死只承认因痴迷炼器,一时糊涂贪墨了宗门材料,对其它所有指控,尤其是勾结外敌一事,一概否认,声称绝无此事。
凌不渡早有预料,不再多费唇舌,当众宣布依据门规,将其废去修为,打入黑风洞,永世不得出。此举既震慑了宵小,也给了器峰一个台阶。
暗地里,修为被废、神魂受制的张远,被秘密转移至铁刑峰地底最深处的禁闭室,由层层叠加的混沌领域封印,彻底与外界隔绝。
密室内,凌不渡再次尝试搜魂。混沌之气如同最细微的探针,小心翼翼地侵入张远那已然支离破碎、充满抗拒的识海。那核心禁制依旧顽固无比,如同最坚硬的礁石,但在混沌之气持续不断的冲刷与分解下,终究还是被撼动了一丝,泄露了几缕极其碎片化的信息。
一个冰冷的代号——“影月”。
一段模糊的地名关联——“湖心…礁…林…”
一股极其隐晦、却让凌不渡灵魂都感到厌恶的阴冷死寂气息——正是“九幽”无疑!
虽然未能得到完整的“暗星”名单,但确认了张远的身份,并获得了“影月”这个新线索,目的已然达到。凌不渡挥手打出一道混沌之气,将因搜魂而彻底昏死过去的张远再次封印,如同封存一件危险的证物。
此事过后,器峰上下震动。石峰主承了凌不渡此番手下留情、保全颜面的人情,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在后续宗门议事中,对凌不渡提出的“建立由各峰精英弟子组成联合巡查处,以应对愈发复杂的外部局势”的提议,他率先投了赞成票。
玄云宗的权柄,在无声无息间,进一步向那位看似懒散、手段却凌厉无比的青年长老手中汇聚。
然而,凌不渡站在铁刑峰巅,俯瞰着云雾缭绕、殿宇林立的宗门,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影月”、“湖心礁林”……这些零碎的线索,与李清瑶之前提及的坠星潭之秘,以及星辰碑文记载的玄天镜碎片,仿佛正被一根无形的线逐渐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他能感觉到,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