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林薇开着她那辆白色的甲壳虫,准时停在了陈默住的大学宿舍楼下。
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昨天陈默布置的那些奇怪任务,以及他最后那个不容置疑的背影。
她激动、紧张,又充满了困惑。
激动的是,自己竟然真的成了传奇律师“顾远”的助理,这要是说出去,能让法学院那些同学羡慕死。
紧张的是,这位顾律师看起来太不按常理出牌了,万一自己跟不上他的节奏,搞砸了怎么办?
最困惑的是,他到底是怎么从那份堪称铁案的卷宗里,看出“不合理”的?
正胡思乱想着,一道身影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
林薇定睛一看,差点没把方向盘捏碎。
陈默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水洗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干净的运动鞋,背着一个双肩包,看起来就像一个刚睡醒准备去上早课的大学生。
这……这跟昨天那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气质完全不一样啊!
昨天好歹还有点精英的样子,今天这……这要去见当事人?去第一看守所?
林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受到了冲击。
她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个人,跟昨天那个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陈默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早。”他淡淡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准备补个觉。
“顾……顾律师,早。”林薇结结巴巴地回应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发动了车子。
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林薇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着陈默,
他那张年轻的脸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清秀,睫毛很长,皮肤也很好,完全不像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档案上写着三十五岁?
为什么一个传说中的大律师,会住在大学宿舍里?还穿得这么……随意?
无数个问题在林薇心里打转,但她一个都不敢问。
她能感觉到,这位顾律师身上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虽然他没说什么重话,但就是让你不敢轻易冒犯。
“那个……顾律师,”憋了半天,林薇还是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话题,“昨天您交代的任务,我已经开始处理了。”
“监控录像需要去分局申请,我已经提交了材料。”
“银行流水需要法院的调查令,我也在准备文书了,不过……可能需要您签字。”
“嗯。”陈默闭着眼,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单音。
“还有工地的访谈,我联系了几个工友,他们下午有空,我准备过去一趟……”
“不用。”陈默突然睁开了眼睛,“访谈我亲自去。”
“啊?”林薇一愣,“可是……这种琐碎的事情,我来做就好了,不耽误您的时间。”
“你想问出真话,就不能让他们觉得你是在‘办案’。”
陈默转过头,看着她,“你穿着职业装,拿着笔记本,一开口就是‘你好,我是君诚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你觉得他们会跟你说什么?”
林薇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这不就是她昨天设想的场景吗?简直一模一样。
“那……那应该怎么样?”她虚心求教。
“像朋友一样,跟他们坐在一起,抽根烟,聊聊家常,抱怨一下老板,骂一骂天气。”
陈默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当他们忘了你是个律师,忘了你带着目的而来,他们说的话,才最接近真实。”
林薇呆住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上大学以来,最重要的一堂课。这些东西,是书本上永远教不了的。
车子很快就到了江城市第一看守所。
经过层层严格的安检,两人在律师会见室里,等到了被告人刘诚。
门被打开,一个穿着囚服、戴着手铐的男人被法警带了进来。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头发花白,满脸都是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而绝望。
他看到林薇,又看到林薇身边年轻得过分的陈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失望。
“你们就是我的援助律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
“刘师傅,你好,我叫顾远,是你的辩护律师。”陈默主动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刘诚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扭过头去,一副不想交谈的样子。
“别白费力气了。上一个律师也这么说,听了我几句话,就跑了。你们城里人,就是来看我们笑话的。”
林薇有些尴尬,想开口解释,却被陈默一个眼神制止了。
陈默没有急着谈案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刘诚,过了足足半分钟,才缓缓开口。
“你老家是蜀中的?”
刘诚猛地回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听口音。”陈默淡淡地说,“你儿子是不是去年结的婚?儿媳妇快生了?”
刘诚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的麻木和抗拒褪去,换上了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你……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你调查我?”
“你左手手腕上,有一道很浅的白色印记,是常年戴手表的痕迹。但现在没戴了。”
陈默指了指他的手腕,“表带的宽度和磨损程度,不像便宜货。”
“你一个在工地上干体力活的,如果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不会买一块好表。”
“去年你请了一个月假回老家,回来之后,那块表就不见了。我猜,是当彩礼,给儿子娶媳妇用了。”
刘诚彻底傻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薇在旁边也听得目瞪口呆。
天啊!这……这是律师?这是福尔摩斯吧!他到底是怎么从一个手腕上的印记,推断出这么多事情的?
“你不想坐牢,你想出去,你想在孩子出生的时候,抱一抱你的孙子。”陈默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刘诚的心上。
刘诚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这个五十多岁、饱经风霜的汉子,像个孩子一样,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没偷……我真的没偷啊……”他哽咽着,“我就是想多挣点钱,等孙子出生了,给他包个大红包……我怎么会去偷东西啊……”
会见室的气氛瞬间变了。
林薇看着眼前这一幕,鼻子一阵发酸。她这才明白,陈默昨天为什么说,要从人性的角度去思考。
“我相信你。”陈默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开口说道。
仅仅三个字,却让刘诚瞬间抬起了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他。
“现在,把你知道的,关于工头李三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任何小事都可以。比如,他平时喜欢吃什么,喜欢跟谁打牌,最近有没有跟谁吵过架,有没有问谁借过钱。”
刘诚愣住了,他以为律师会问他案发当天的情况,问他那些钢材是怎么回事。可这个年轻的顾律师,问的却全是工头的八卦。
他真的是律师吗?
虽然满心疑惑,但刚才陈默那番话,已经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从李三如何克扣工人的伙食费,讲到他最近迷上了在手机上玩一种叫“炸金花”的赌博游戏……
陈默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话,引导着话题的方向。
林薇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她的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她感觉自己今天来这里,不是来会见当事人,而是来见证一个神迹。这位顾律师办案的方式,完全颠覆了她过去二十年对法律、对律师的所有认知。
一个小时后,会见结束。
走出看守所,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林薇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陈默,忍不住问道:“顾律师,我们不问案子本身,只问工头的事……真的有用吗?”
陈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觉得,一把锁,是用锤子砸开容易,还是用钥匙打开容易?”
林薇愣住了。
“案卷上那些所谓的证据,就是一把锁。你想强行砸开它,很难。”
陈默继续说道,“但只要你找到那个造锁的人,拿到钥匙,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说完,他转身上了车。
“去查一下那个工头的银行流水,还有他最近半年的通话记录。”
陈默的声音从车里传来,“所有跟他有金钱往来的,都列出来。”
林薇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光。
她明白了,李三就是那个造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