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晨霜,碎冰在铁掌下发出细响。我勒住缰绳,十里坡已在眼前。
粮栈只剩焦黑梁柱,几缕残烟从地缝里钻出,被风一卷便散。我翻身下马,铠甲轻响,副将紧随其后。士兵甲已带人分守四角,刀出鞘,目视林间。
我蹲下身,指尖拂过炭灰。火痕由内墙起,一路烧向外门,门闩焦裂处有油渍残留。这不是失火,是有人泼了火油,从里面点着后逃出。
“封锁枯井方向的密林入口。”我对士兵甲道,“凡出入者,一律暂扣。”
他抱拳领命,转身疾行。
远处村落静得反常,炊烟未起,门户紧闭。我摘下头盔夹在臂弯,只带两名亲兵缓步前行。
村口老槐树下坐着个佝偻老人,见我走近,眼神一颤,立刻低头搓手。
“老人家,”我站定在他面前,“昨夜可听见动静?”
他摇头,喉咙滚动了一下:“没……什么都没听见。”
我从腰间取下干粮袋,放在他脚边:“这是军中配给,不值什么。若想起任何事,随时来营帐找我。”
副将跟上,将一匹粗布搭在旁边石墩上:“将军说了,遭灾的人家,名字都记下了,日后朝廷必补。”
我们离开时,那老人仍低着头,但手指已悄悄捏住了布角。
天刚擦黑,村东一间塌了半边墙的茅屋前,一名年轻妇人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她看见我,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将军……我男人死了,粮队里的。”
我停下脚步。
“那天他走前说,夜里会有人接应。可到了地方,没人等他。他们只好原路返回,走到半道——”她声音发抖,“火就起来了。”
“你们看到人了吗?”
她摇头:“黑得很,只听脚步声贴着沟底走,像猫一样。后来有人喊‘快跑’,接着就是惨叫。”
我问:“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她抬起手,指向北岭深处:“那边……靠近枯井的地方,风里传来过说话声,听不清。”
当夜,我在临时营帐中摊开地图。士兵甲捧着竹片进来,上面刻着他记录的每一句口供。
我对照方位,逐一标注。三起袭击,地点不同,时间却都在子时三刻前后。作案后撤离路线均绕开巡哨主道,专走山涧沟壑,且每处现场都有油渍与短促搏斗痕迹。
“不是流寇。”我说。
副将站在灯影里,眉头锁死:“流寇劫粮为活命,不会连守卒都杀光。这些人,是要断我们耳目。”
我用炭笔在图上画出几条线,最终交汇于一片密林腹地。
“他们熟悉巡逻间隙,行动统一,收手极快。”我顿了顿,“能在黑暗中精准穿行,说明——早踩过点,甚至可能有人在军中替他们报信。”
副将沉默片刻:“您怀疑还有内线?”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炭笔重重一点,落在枯井西侧一处无名洼地。
次日清晨,老农来了。
他站在帐外,靴子沾满泥,双手攥着衣角:“将军……我想起来了。”
我请他坐下。
“那晚风大,我起来关鸡笼,看见七八个人影从北面下来。”他语速很慢,像是怕记错,“穿的是黑布衣,没挂旗号,脚上裹布,走得极轻。到了粮栈附近,他们分成两拨,一拨放火,一拨埋伏在路口。”
“你看清脸了吗?”
“没有。可其中一人走路有点跛,左肩比右肩低。”
“后来呢?”
“火一起,他们立刻往回撤。不走大道,专挑沟坎跳。有个年轻人想追,被我拉住了。”他抬头看我,“我说,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我让士兵甲带他去登记姓名住址,随后召来勘察小队。
“再去一趟枯井。”我说,“重点查西侧洼地和山沟底部,看有没有踩踏痕迹、丢弃的布条或水囊。”
正午时分,士兵甲带回一块焦黑布片,是在一处隐蔽岩缝里发现的。布料厚实,边缘整齐,像是从整块布上撕下的。
“不是军中制式。”副将翻看着,“倒是像民间裁衣用的粗麻。”
我接过布片,突然注意到一角有极淡的墨痕。拿近灯下细看,是个残缺符号,形似“丁”字,下方拖着一道斜线。
这不是文字,是标记。
“把所有缴获的布料都比对一遍。”我下令,“凡是带这种标记的,立即送来。”
傍晚,又有一名猎户模样的汉子前来。他说自己三日前曾在枯井附近设陷阱,结果第二天去查看时,陷阱被拆了,机关上的麻绳被人用刀割断。
“我还以为是熊。”他挠头,“可地上脚印是人的,排得特别齐,不像野兽乱踩。”
他比划着间距:“大概这么远,一步一步,稳得很。”
我让他在地上画出行进路线。果然,与之前几起袭击的撤离路径高度重合。
入夜,我再次铺开地图。炭笔一圈,将十里坡、西隘口、枯井三点连成三角区域。所有袭击皆发生在此范围内,而中心正是那片尚未彻底搜查的密林。
副将端着一碗热汤进来:“喝点吧,夜里冷。”
我接过碗,目光未移:“你说,他们为什么要选这些点?”
“薄弱。”他说,“补给少,守备松,消息传得慢。烧了也不至于立刻惊动大军。”
“所以他们在测试。”我缓缓道,“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试探防线漏洞,更在试探——谁会追查到底。”
副将放下汤碗:“您打算怎么办?”
“再留两天。”我说,“把枯井周边每一寸地都翻过来。我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那里藏过人,有没有留下水源、食物残渣,甚至是粪便痕迹。”
他点头:“我已经派人去查地下渗水点。”
我拿起竹简,开始撰写呈报主帐的情报摘要。内容包括袭击时间规律、撤离路径共性、目击者描述特征及布片标记分析。
写到一半,亲兵匆匆进来:“将军,士兵甲在枯井东侧发现一处踩踏区,地面压痕新鲜,至少有十人以上经过。”
我起身披甲。
月光下,那片区域果然有凌乱足迹。我蹲下身,用手丈量步距。一致,极一致。这不是慌乱逃窜,是列队行进。
士兵甲递来一根断箭杆,是在附近灌木丛中找到的。箭羽粗糙,非军中制式,但尾端削口平整,显然是熟练手法所制。
我握着箭杆站起身,忽然注意到前方一棵老松的树皮上有刮痕。不是自然磨损,是重物拖拽留下的。
顺着痕迹往密林深处延伸,不足二十步,地面开始出现零星炭粒,与上一章军报中所述“黑色颗粒”完全一致。
我俯身抓起一把土,指缝间摩擦,颗粒细脆,略带苦味。
“这不是药渣。”我说。
副将皱眉:“那是什么?”
我未答,只将土包入布袋,郑重收好。
回到营地,我将新线索一一标注于图。活动范围清晰了,行动模式也逐渐成形——夜间出动,精准打击,迅速撤离,不留痕迹。他们不仅熟悉地形,更了解我军调度节奏。
这绝非临时团伙。
我提笔在竹简末尾加了一句:疑有长期潜伏之训练组织,建议加强后勤人员身份核查。
搁下笔时,副将走进来:“枯井西侧洼地的勘察队回来了。”
我抬头。
“他们说,在一处塌陷的洞口发现了半块烤饼。”副将声音低沉,“饼上……也有那个‘丁’字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