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站在营帐外,声音干脆:“将军叫你去中军帐。”
我坐在案前,笔尖还停在纸上。刚才记下的那条通行令编号——“戌三七九”,墨迹未干。
我没有动。
老将军这时候召见我,是想问什么?是先锋官的谗言起了作用,还是他已经察觉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就这么空着手过去,只会被当成心虚的人。
我合上笔记,站起身。
不能就这样去。
我走出营帐,阳光刺眼。校场上的士兵正在操练,长枪列阵,脚步整齐。我放慢脚步,沿着主道往中军帐方向走,目光扫过每一个说话的士兵。
我要找的是第一个开口说那些话的人。
流言不会凭空出现。先锋官再有权势,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张嘴就骂我攀附皇室。一定有人先说了,然后才传开。这个人,可能是被迫的,也可能是被收买的。但只要找到源头,就能撕开一道口子。
我一边走,一边听。
有人提到“郡主”两个字,声音立刻压低。另一群人看见我走近,马上闭嘴,低头继续擦兵器。这些反应太明显了。他们怕的不是我,是说出的话会惹祸。
我一直走到炊事营附近,才注意到士兵甲。
他正蹲在角落喝水,旁边几个兵聊起最近的轮岗变动。一人说:“怎么又是你去西岭值夜?那边不归你管啊。”
士兵甲低头不答。那人又说:“听说陆扬手下乱得很,连岗都排不明白。”
士兵甲突然抬头,声音很小:“那事……我也是听命行事。”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赶紧改口:“我是说,排岗的事我不懂。”
但他脸上的慌张没藏住。
我记下了。
等他喝完水起身离开,我没跟上去,而是绕了个远路,从后侧小径抄到炊事营后头的僻静处。那里堆着柴草,平时没人来。
果然,不到一刻钟,士兵甲走了进来,像是要躲清静。
我从阴影里走出来,拦在他面前。
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陆……陆统制。”
我没有说话,只盯着他。
他手里的水囊抖了一下。
我说:“你昨夜替人传话,签的是先锋官手令,没走正规流程——这事我知道。”
他整个人僵住了。
脸色一下子白了。
“我……我没有……”
“你没有?”我往前一步,“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南面了望台换岗的时间,和先锋官手令上的时间完全对得上?而那份令,根本没有老将军签字。”
他嘴唇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怕。这种人最怕得罪上官,更怕事后被清算。先锋官能让他升,也能让他死。
我语气放低了些:“我不是来问责的。”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希望。
我又说:“但我若倒了,下一个就是你们这些替他做事的人。他会留活口吗?”
这句话戳中了他。
他身子晃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我接着说:“我只问一句——你是被人逼的,还是自愿污蔑同胞?”
他终于撑不住了。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是先锋官……他抓到了我夜哨睡着的事,说要是我不帮他传话,就要上报军法司,砍我的手!”
我看着他。
他说下去:“他说让我在弟兄中间说……说你靠郡主上位,说你心思不在军中……还说只要我说了,以后值夜出错也不追究……我……我没办法……”
我问他:“还有谁?”
他摇头:“我不知道全部……但我知道两个人,一个在左翼营,一个在火油组……都是被抓住把柄的……”
我问:“手令是你送的?”
“不是我送,是我接的。”他说,“文书房有个姓赵的吏员,专门负责这类事。手令来了,他就找我们这些‘听话’的人去跑腿,说是临时调岗,其实是为了让人看到我们在动,显得你底下混乱。”
我脑子里一下子清楚了。
原来如此。
他们不是靠造谣毁我名声,而是用假调动制造混乱的假象,再让被胁迫的人去传播解释——“陆扬管不好队伍”。这样一来,流言有了“事实”支撑,老将军自然会怀疑。
这不是简单的诽谤。这是精心设计的局。
我伸手,把他拉起来。
“听着,”我说,“今日之言,我不会让你一人承担。只要我还在军中一日,必护你周全。”
他抬头看我,眼里有泪光。
“真的?”
“我陆扬从不说假话。”我说,“你现在回去,照常做事,不要露出异样。等我动手那天,你会知道结果。”
他点点头,慢慢退后几步,转身走了。
我没回营帐,而是直接去了文书房。
门开着,没人。
我走进去,在档案架上找“戌三七九”那张通行令的存根。很快找到了。上面确实只有中军官的章,批准人栏空白。而在它旁边,有一份递送记录:由“赵文义”签收,并注明“已交执行兵丁”。
赵文义,就是那个姓赵的吏员。
我把这条记在本子上,又翻了最近五天的类似手令。一共七张,全都未经签字,但都已执行。其中三张的接收人,正是士兵甲提到的那两个名字。
证据链已经闭合。
时间、人物、手段,全部对得上。
我收起本子,走出文书房。
风从校场吹过来,带着尘土的味道。我抬头看了眼中军帐的方向。
老将军还在等我。
现在我去见他,不再是被召见的下属,而是带着真相的人。
我迈步往前走。
每一步都比刚才稳。
到了中军帐外,我停下。
守卫看了我一眼:“将军在等你。”
我点头,抬手掀帘。
帐内光线昏暗,老将军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份军报。
他抬头看我。
我没有立刻说话。
我把本子拿出来,放在案上。
“将军,”我说,“我想请您看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