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送亲船队沿着信江一路西进的消息,如同催征的战鼓,一声紧似一声地传回洪州。洪州城,这座刚刚经历战火洗礼、正在艰难恢复元气的雄城,仿佛被注入了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活力——一种带着紧张、期盼与喧嚣的喜庆之气。
节度使府的命令一道道颁下,整个洪州机器开始围绕“迎亲”这个核心全速运转。长史谢允总揽其役,判官李嵩调度钱粮,司马陈知远负责仪典规制,连一向专注于军务的张虔裕、刘金等人,也需抽调部分兵力参与城防与秩序的维持。
洪州城头,战火留下的残痕被仔细修补,斑驳的墙砖用新泥勾抹整齐。各门城楼张挂起崭新的赤色旌旗,与“刘”字大旗并列的,是象征喜庆的硕大彩绸。自码头通往节度使府的青石主道,被反复冲刷清扫,坑洼处尽数填平。更有大批征调来的民夫,在官吏的督促下,将道路两旁杂乱无章的窝棚、摊贩临时迁走,拓宽路面,以便仪仗通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汗水的气味,监工吏员的呼喝声、民夫劳作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
府衙差役手持告示,沿街敲锣,晓谕全城:“主公大婚,吴越贵女将至,凡我军民,当整肃衣冠,欢欣迎候,彰显洪州气象!”命令之下,各家各户都被动员起来。临街的店铺被要求擦拭门板,悬挂红灯。家境稍好些的,扯上几尺红布装饰门窗;贫寒之家,也需将门前打扫得一尘不染。市面上,红绸、灯笼、彩纸一时脱销,价格翻了几番,仍有市贾从四方拼命调货。一种被官方法令和集体情绪裹挟着的热闹,迅速覆盖了洪州的大街小巷。
节度使府更是修缮的重点。工匠日夜赶工,重新粉刷门墙,修补漆画剥落的梁柱。后院内宅被彻底清理,布置成符合王妃规格的居所,一应器物、帷幔、床榻皆换新置办,虽不及吴越豪奢,却也力求庄重精致。用于举行大婚典礼的正殿更是装饰得富丽堂皇。由陈知远亲自督导训练的仪仗队、乐工,每日在府前广场反复演练,力求每一个环节都合乎礼制,庄严肃穆。
这巨大的动静,每日如同流水般的花费,自然传到了刘澈耳中。这一日,他看着李嵩呈上的又一份用于采买锦缎、灯彩的支用申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对侍立一旁的谢允道:“是否过于靡费了?三州初定,百废待兴,百姓尚未完全安居,如此铺张……”
谢允早已料到主公会有此问,从容应道:“主公,此非一家之婚宴,实乃两国之盟典。吴越王以嫡孙女、十里红妆示我以诚,我洪州若不能以相应之礼遇相迎,非但示弱于人,更恐寒了吴越之心,徒惹天下笑话。今日之耗费,是为明日之根基。此举意在告知吴越,亦告知淮南、潭州乃至天下人:我洪州,非偏安一隅之割据,乃有志于天下、且得强援之势力!此中政治之利,远胜钱财之费。”
刘澈沉默片刻,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出身行伍,见惯了民生艰难,对这等排场本能地有些排斥。但谢允说得对,这不是他刘澈一人的面子,而是整个洪州集团的脸面和未来。
“罢了,”他摆摆手,在申禀上批了个“准”字,“便依诸公所议,务必办得妥当,不可失仪,亦不可……过于浮夸,徒耗民力。”他在“度”的把握上,依旧保留了自己的坚持。
消息传开,洪州军民反应各异。普通小民在最初的忙碌与新奇之后,更多的是将这当作一场难得的盛事来看待,街头巷尾议论着吴越公主的尊贵与那传说中的丰厚嫁妆,言语间充满了对主公的祝贺与对未来的模糊期盼。军中将士则感念主公大婚必有的赏赐,士气也为之提振。而那些心思更深沉的文武官员,则从中读出了更多的信号——主公的地位愈加稳固,洪州的前景似乎一片光明。
在这片人为营造出的、越来越浓烈的喜庆氛围之下,洪州城仿佛被一层华丽的锦缎所包裹,暂时掩盖了其下的创痕与隐忧。赣水依旧奔流,码头上,迎接的高台已然搭起,红毯铺地。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待着那支来自东方的船队,等待着那只即将入住此间的凤凰。
洪州,这座刚刚流了太多血的城池,正试图用最鲜亮的颜色,迎接它新的女主人,也迎接一个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暗流汹涌的未来。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短暂宁静,与喜庆交织成的、一种奇异而紧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