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刃堂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重归平静,但水下潜藏的暗流却提醒着众人,危机从未远离。青凌以一次干净利落的行动证明了她的价值,也彻底融入了这个小小的团体。她与叶盛之间那种微妙的、基于实力认可的默契逐渐取代了最初的隔阂,两人一枪一剑,沉默而高效地构筑起萧寒陵身周的安全壁垒。
萧寒陵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读书、悟道、偶尔与舅舅手谈一局,或是听赵昊讲述些江南官场、江湖的趣闻轶事。然而,他内心深处,一种“是时候该离开”的念头却日益清晰。
江南虽好,终非久留之地。凌不惑的庇护固然坚实,赵昊的情谊也真诚可贵,但他始终记得,自己并非来此安居乐业的。剑冢之中,不仅有他母妃留下的遗物,有藏书阁浩如烟海的典籍,更有那位神秘老者未尽的话语和那片助他明心见性的紫竹林。他的“道”,根基在剑冢那段静心读书、与老者对弈悟道的日子。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感觉到,《义气诀》的进一步修炼,或许需要回到那个最初获得机缘的地方,去直面心魔的源头。
此外,叶盛虽未明言,但萧寒陵能感觉到,这位剑冢剑侍的心,始终系于师门。长期滞留江南,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深思熟虑数日后,萧寒陵在一次晚膳后,向凌不惑和前来做客的赵昊提出了辞意。
“舅舅,昊哥哥,寒陵在江南盘桓已久,蒙二位兄长多方照拂,感激不尽。然寒陵思虑再三,觉得是时候返回剑冢了。”萧寒陵语气平和,但态度坚决。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赵昊放下筷子,脸上露出不舍:“寒陵,何必如此匆忙?江南还有许多地方你未曾游玩,为兄也还有许多话想与你细说。可是府上招待不周?”
“昊哥哥言重了。”萧寒陵连忙解释,“府上招待无微不至,寒陵铭感五内。只是,剑冢中尚有未了之事,且寒陵的修行,似乎也到了需要静心沉淀的关口。再者,叶盛师兄离山日久,也该回去复命了。”
凌不惑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深邃地看着外甥。他了解萧寒陵的性格,知其去意已决,绝非一时冲动。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既然你已决定,舅舅也不强留。剑冢确是清修之地,于你目前境况而言,比这繁华江南更为适宜。只是,此番回去,路途遥远,且那萧洵贼心不死,路上恐不太平。”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样,舅舅为你安排。马车、护卫、沿途补给,一应事务,皆由风信阁打点妥当,务必确保你平安抵达剑冢。”
赵昊见凌不惑都同意了,也不好再劝,叹口气道:“既然如此,为兄也不便强留。寒陵,一路务必小心!记住,江南靖王府,永远是你的朋友。日后若有闲暇,定要再来盘桓!”
“一定!多谢昊哥哥!”萧寒陵郑重承诺。
接下来的几日,凌府开始为萧寒陵的归程做准备。凌不惑雷厉风行,一道道指令从风信阁发出,规划着最安全的路线,打点沿途驿站,调配精锐人手在关键节点暗中策应。他甚至亲自去马厩挑选了四匹神骏异常的北地良驹,毛色油亮,蹄腕生风,一看便是日行千里的宝马。
这日,凌不惑带着萧寒陵来到前院,指着那四匹拴在崭新车辕上的骏马,以及一辆刚刚打造完成的、宽敞结实、装饰低调却处处透着精致的新马车,笑道:“寒陵,你看如何?这车是用上等的铁木所造,轻便坚固,车内空间也大,坐着舒服。这四匹马更是千里挑一,脚力极佳,保你一路顺畅。”
新马车确实气派,无论是用料、做工还是设计,都远非他们来时那辆普通青篷马车可比。叶盛在一旁默默点头,显然对凌不惑的安排十分满意。有了更好的脚力和更舒适安全的车厢,行程无疑会轻松许多。连一向对身外之物不甚在意的青凌,也多看了那新车几眼。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急切和几分恳求的声音响了起来:
“凌爷!殿下!这……这新车好是好,可是……可是咱们那辆旧车,能不能……不换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刘搓着手,脸上带着少有的局促和不安,眼巴巴地看着那辆旧车,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凌不惑一愣,失笑道:“老刘哥,这是为何?那旧车一路颠簸,车辕都有些裂纹了,如何比得上这新车舒适安全?莫非是舍不得那点旧物?”
萧寒陵也疑惑地看向老刘。他知道老刘念旧,但一辆破旧马车,似乎也不至于如此执着。
老刘快步走到那辆陪伴他们从京城一路颠簸到江南的旧青篷马车旁,伸手轻轻抚摸着车厢板上那些风雨留下的痕迹,还有几处不太起眼的刀剑划痕,眼神复杂,有怀念,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他转过身,对着凌不惑和萧寒陵深深作了一揖,语气带着罕见的郑重:“凌爷,殿下,老奴知道新车好,是为了殿下安全着想。可是……可是这辆旧车,它……它不一样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有些哽咽:“这辆车,陪着殿下和老奴,从京城那个雨夜逃出来,走过山路,闯过险关,挨过刀剑,也看过风景……它不只是一辆车,它是……是老奴和殿下这一路走来的见证啊!车厢里,有殿下读书的身影,有老奴絮叨的回忆,有紫璎姑娘的笑声,有叶小哥守护的英姿……这每一道痕迹,都是一段故事啊!”
老刘越说越激动,眼圈都有些发红:“凌爷,您说换辆更好的,老奴明白您的好意。可是,这旧车就像个老伙计,有感情了!它或许破旧,但它可靠!老奴熟悉它的每一个声响,知道怎么驾驭它最省力,怎么在颠簸时让殿下坐得更稳当……这新车虽好,终究是陌生的东西。老奴……老奴舍不得这个老伙计啊!”
一番话,说得众人默然。萧寒陵看着老刘那真情流露的样子,看着那辆布满岁月和旅途痕迹的旧马车,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是啊,这辆车,承载了他流亡路上最初的惶恐、艰辛,也承载了后来的温暖、相遇。它不仅仅是一个交通工具,更是他这段人生重要转折点的象征,是与老刘、叶盛、紫璎共同经历的见证。那份沉甸甸的“感情”,确实不是一辆更华美、更坚固的新车所能替代的。
叶盛冰冷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波动,似乎也想起了这辆马车陪伴下经历的种种。青凌则安静地看着,她无法完全理解这种情感,但能感受到老刘话语中的真挚。
凌不惑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动容。
萧寒陵迎上舅舅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凌不惑长叹一声,拍了拍老刘的肩膀,语气变得温和而充满敬意:“老刘哥,你说得对!是凌某考虑不周了。物若有灵,这辆车,当得起这份情义!好,车不换了!就让它,继续载着你们,平平安安地回剑冢!”
他转身对管家吩咐道:“去,找最好的工匠,把这辆车仔细检查加固,该修的地方修,该补的地方补,务必让它结实耐用!马,用我选的那四匹好马!”
“是!老爷!”管家连忙应下。
老刘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连连作揖:“谢谢凌爷!谢谢凌爷!您放心,老奴一定把这老伙计伺候得好好的,绝对误不了殿下的行程!”
危机解除,旧车得以保留,还配上了四匹神骏的新马,老刘心满意足,围着马车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嘴里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年轻了十岁。
萧寒陵看着老刘欢欣雀跃的背影,再看看那辆熟悉的旧马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舅舅的周到,老刘的念旧,叶盛和青凌的守护,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纵然前路仍有风雨,但有这些人在身边,他便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
归期已定,行装渐备。离别,已悄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