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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眠第十二次退稿江寻时,附了张毒舌便签:“凶手动机像小学生日记。”

隔天收到他第十三份投稿,主角叫许眠——是书中连环杀人案的新受害者。

附言写道:“再拒稿,下次把你写进殉情名单。”

为改稿住进他家书房那晚,我撞见满墙便签全是我历年退稿语录。

“情感逻辑断裂。”“作案手法可笑。”“角色名字难听。”

每张下面都有他批注:“她今天喝黑咖啡,皱眉七次。”“说这话时耳尖红了。”

新书发布会记者追问女主原型,他突然亮出戒指:“在准备真实版密室求婚。”

闪光灯淹没我时,我摸到他塞来的巧克力——刻着死者紧握的凶案证物编号。

“现在,”他在我耳边低语,“该由你决定结局是hE……还是犯罪实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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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二十七分,悬疑世界编辑部依旧亮着惨白的灯。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速溶咖啡粉和某种挥之不去的焦虑混合的浊气。许眠揉了揉干涩发胀的太阳穴,指尖残留着劣质油墨的味道。桌上堆积如山的稿件如同沉默的墓碑,而她,就是那个手握朱笔的判官。

最后一份稿件安静地躺在待处理区的顶端。牛皮纸信封,厚实得有些过分,透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分量。右下角熟悉的潦草签名让她指尖一顿——江寻。

又是他。

这个月第十二次。

许眠面无表情地拆开,厚厚一沓打印稿滑了出来。A4纸边缘带着被用力塞入信封的微卷。她习惯性地先翻到最后一页,寻找那个名为“作者附言”的角落。那里通常是一些谦卑的请求或者无用的辩解。这一次,只有一行力透纸背、几乎要划破纸张的钢笔字:

**“再拒稿,下次把你写进殉情名单。江寻。”**

一股冰冷的火气倏地窜上许眠的脊背。狂妄。幼稚。简直是对她专业权威赤裸裸的挑衅。她端起手边早已冷透的黑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行,江寻,那就看看你这第十三份“大作”能否承受住“许氏退稿刀”的锋芒。

她翻开稿件,目光锐利如探针,刺入密密麻麻的文字丛林。书名暂缺,开篇就是一场发生在豪华酒店套房的谋杀。现场华丽而冷酷,死者是位声名狼藉的艺术品掮客。描述精准,氛围营造极佳,是江寻一贯的强项。然而,当她读到凶手精心布置现场、留下指向性极强的物证链时,眉头已经蹙成了死结。动机呢?支撑这一切疯狂行为的核心动力呢?

翻过几页,一行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的眼底:

**“凶手凝视着死者扭曲的脸,心中翻涌的只有那个女人的名字——许眠。是她,用冰冷的退稿信,一次次将他推向创作的绝境与情感的深渊。艺术需要祭品,而她,就是点燃这场完美复仇的薪柴。”**

“咳!咳咳咳——!”许眠猛地被一口冷咖啡呛住,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狼狈不堪。咖啡渍溅在稿件上,洇开一小片难看的污迹。她死死盯着那个名字——许眠。白纸黑字,清晰无比。那个连环杀手偏执的幻想对象,那个即将被“献祭”的、与他笔下凶手命运纠缠的名字。

是她。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愤怒、荒谬、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交织着在她胸腔里冲撞。这算什么?赤裸裸的恐吓?低劣的人格侮辱?还是这个江寻终于被屡次退稿逼疯了?

她“啪”地一声将稿件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旁边一摞待审的稿子摇摇欲坠。胸口剧烈起伏,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抓起那张写着附言的纸,龙飞凤舞地在空白处批注,红笔几乎要划破纸背:

**“凶手动机单薄如纸,逻辑断裂堪比小学生失恋日记!许眠?名字取得更是毫无格调,难听至极!建议作者先挂精神科,再重修基础犯罪心理学。退!”**

力透纸背的红叉,如同斩首的铡刀,狠狠落在稿件的封面上。她几乎是带着一种宣泄的快感,将这厚厚一沓承载着“死亡预告”的纸张塞回那个牛皮纸信封,动作粗暴得像在处理一件危险的污染物。

第二天,当那个熟悉的牛皮纸信封再次出现在她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时,许眠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他居然还敢来?!

她一把抓起信封,指关节捏得发白,正准备直接扔进碎纸机这个罪恶的最终归宿,主编室的门开了。顶头上司老周顶着一头稀疏的地中海和更稀疏的笑容踱了出来,手里端着他万年不变的枸杞保温杯。

“小许啊,”老周的声音带着一种油腻的圆滑,目光精准地落在她手里的炸弹上,“江寻老师的新稿,是吧?看你这脸色…又没过?”

“周总,”许眠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冻过,“这次已经不是稿件质量的问题。他涉嫌人身威胁!他把我的名字写进去当受害者!这疯子……”

“哎呀呀,”老周赶紧摆手打断,胖脸上的肉都跟着颤了颤,“言重了言重了!江寻老师嘛,年轻人,有点个性很正常,搞艺术的都这样!你知道现在市面上悬疑推理赛道卷成什么样了吗?江寻可是我们社好不容易才签下来的头部作者!他的‘本格推理之王’称号是实打实的销量堆出来的!粉丝基础多庞大啊!他下一本书,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社里季度财报的压力,你懂的。无论如何,这本书,必须按时、高质量地出来。许眠,你可是我们社的金牌编辑,最懂怎么‘调教’这些天才作家。你亲自去!去他家!盯着他改!改到能出版为止!这是任务!”

“去他家?!”许眠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难以置信。

“对!深入敌后,贴身‘服务’!”老周拍板定案,枸杞水在杯子里晃荡,“地址我待会儿发你。明天就去!拿出你的专业素养来,搞定他!社里下半年的奖金池,可就指望你这一锤子了!”说完,不给许眠任何反驳的机会,哼着小曲儿又踱回了他的主编室。

许眠僵在原地,手里那个牛皮纸信封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深入敌后?贴身服务?去那个把她名字写进死亡名单的“本格推理之王”家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低头看着信封上那潦草的签名,仿佛看到江寻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正对着她露出嘲讽而得意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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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江寻位于城市近郊独栋别墅的门槛时,许眠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他精心构建的某个犯罪现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而空旷的气息,混合着旧书、新打印油墨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硝烟散尽后的沉寂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透着疏离感的庭院。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冷硬,家具极少,整洁得近乎刻板,毫无人气。

一个穿着熨帖衬衫、表情如同精密仪器般毫无波澜的中年男人——自称是江寻的生活助理兼管家陈默——沉默地将她引向二楼深处。

“江先生在书房等您。”陈默的声音平板无波,推开一扇厚重的实木门。

书房。这个词瞬间在许眠脑海中具象化。巨大的空间,三面顶天立地的书墙气势磅礴,塞满了各种语言、新旧不一的书籍,尤以犯罪学、刑侦技术、法医学、毒物学的专着为最。一张宽阔的黑色实木书桌如同指挥台般占据中央,上面散乱地堆着书籍、打印稿、几支昂贵的钢笔,还有一台处于休眠状态的顶配电脑。房间一角,一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但此刻堆满了杂物的沙发,大概就是她未来一段时间的“战场”。

江寻就坐在书桌后宽大的皮椅里,背对着门口,面朝落地窗外的庭院。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清瘦的肩背轮廓,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颈后。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夹着烟的左手,随意地朝沙发方向挥了一下,声音透过弥漫的淡淡烟草味传来,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慵懒:

“沙发收拾一下就能坐。稿子在桌上,红色标记笔在旁边。水自己倒,咖啡机在楼下厨房,陈默会教你用。没事别吵我,有事…最好也别吵。”

许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被彻底无视的恼火。很好,下马威。她一言不发,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那沓熟悉的、被她用红笔批注得面目全非的稿件。旁边果然放着一支崭新的红色记号笔,猩红的笔帽像一滴凝固的血。她拿起笔,又重重放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江老师,”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带着磨砂纸般的质感,“您的‘死亡预告’我收到了。现在,我们来谈谈如何让这个‘受害者’活到结局。”

江寻终于动了动。皮椅缓缓转过来。许眠第一次近距离看清这个传说中的“本格推理之王”。他比她想象中年轻,可能还不到三十。五官是极其锐利的好看,下颌线清晰得如同刀削,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略显冷漠的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黑色,此刻正没什么温度地看着她,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疲惫、审视,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某种肌肉的牵动。“哦?许主编亲自莅临指导,真是蓬荜生辉。”他的目光落在她带来的那个装着简单换洗衣物的行李箱上,墨黑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看来贵社这次,是铁了心要把我从‘创作绝境’里拯救出来?还是说,怕我真的把你写进下一个殉情现场?”

“我更倾向于认为,”许眠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针锋相对,“您需要被拯救的,是那摇摇欲坠的逻辑链和贫瘠得可怜的人物动机。毕竟,把编辑写进书里当祭品,除了泄愤,实在算不上什么高明的叙事策略。”

江寻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没接话。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稿子在那儿。我的要求很简单,”他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稿件,“找出所有你认为的‘逻辑断裂点’和‘动机单薄处’,用红笔标出来。然后,”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住她,“告诉我,如果凶手是你,你会怎么做?动机是什么?如何不留痕迹?如何让侦探…或者读者,感受到那种冰冷的、无法抗拒的绝望?”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从她身边走过,径直离开了书房,只留下淡淡的烟草味和一句轻飘飘的话:“期待你的‘完美犯罪’方案,许主编。”

书房门轻轻合上。

许眠站在原地,指尖冰凉。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他刚才逼近时那股冷冽的气息和烟草味。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他是故意的。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迫她思考,逼迫她进入他构建的那个扭曲黑暗的世界。为了奖金,为了该死的季度财报…她认命地坐到那张宽大但冰冷的皮椅上,拿起那支沉甸甸的红色记号笔,翻开了那份名为《未完成的祭礼》的稿件。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渐渐西沉的日光中流逝。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她强迫自己沉浸进去,用她浸淫悬疑领域多年的毒辣眼光,一行行审视着江寻构建的死亡迷宫。红笔的批注越来越多,如同蔓延的血痕:“时间线矛盾!”“氰化物在空气中挥发速度不可能支撑此延时手法!”“目击者证词与现场物证存在无法解释的冲突!”……

专注工作让她的神经暂时麻痹了对环境的陌生感和对江寻的警惕。直到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暮色吞噬,书房里自动感应灯无声亮起,带来一片冷白的光晕。许眠揉了揉酸痛的后颈,站起身,打算去楼下找点水喝。

就在她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房一侧被巨大书柜阴影笼罩的墙壁时,动作瞬间僵住了。

那不是一面普通的墙。

整面墙,从接近天花板的高度一直到离地一米左右,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黄色便签纸完全覆盖!像某种怪诞的蜂巢,又像犯罪现场用来标记线索的巨型线索板。在冷白灯光的照射下,那满墙的黄色刺得人眼睛发涩。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许眠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她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走近那面令人头皮发麻的墙。

离得近了,那些便签纸上的字迹清晰地映入眼帘。每一张,都是打印体或者手写体,内容却熟悉得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倒流!

**“情感逻辑断裂,角色行为缺乏内在驱动力,如同提线木偶。”** ——这是她三年前退他某篇都市悬疑稿时的批语。在这张便签下面,有一行细小却力透纸背的钢笔字批注:“收到退稿当天,她喝的是黑咖啡,没加糖。皱眉七次,最长一次持续十五秒。”

**“作案手法设计看似精巧,实则漏洞百出,经不起刑侦实践推敲,可笑。”** ——这是去年退他一个密室杀人短篇时的评价。旁边的批注:“电话沟通时说的。语速很快,尾音有点不耐烦的轻扬。说完这句,她停顿了大概三秒,似乎在等我反驳。我没说话,她直接挂了。”

**“角色名字毫无记忆点,难听,建议作者重修《姓名学与人物塑造》。”** ——这是她上周退他第十二次稿时的“赠言”。批注更简短:“耳尖红了。虽然绷着脸。”

**“心理侧写流于表面,对凶手内心深渊的挖掘如同隔靴搔痒。”** ——批注:“下午三点二十七分,编辑部楼下咖啡店,靠窗位置。她在看一本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书页很旧。点了热可可,没喝完。”

**“核心诡计老套,二十年前的流行款,毫无新意。”** ——批注:“邮件发送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六分。系统显示她‘已读’时间是凌晨两点零三分。她还没睡。”

……

一张又一张。她历年退稿信中最刻薄、最不留情面的句子,被他用各种方式记录了下来,如同珍贵的标本,钉满了整面墙!更恐怖的是那些批注!时间、地点、她细微的表情、动作、甚至喝了什么饮料!精确到秒的观察!他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不知疲倦的观察者,记录着她每一次挥动“退稿刀”时最微小的细节!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许眠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原来那所谓的“许眠”受害者名字,根本不是什么临时起意的恐吓!他早就开始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无声的观察和记录!他是谁?一个偏执狂?一个潜在的危险分子?他收集这些做什么?研究她的思维模式?还是…在为某种更可怕的“创作”积累素材?那个所谓的“完美犯罪”,目标难道是她?!

书房的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

江寻斜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一杯水。他似乎刚洗过脸,额前的碎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更衬得他眉眼深邃锐利。他看着许眠煞白的脸和撞在书柜上微微颤抖的身体,又扫了一眼那面触目惊心的“退稿语录墙”,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墨黑的眼底甚至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像是了然,又像是某种冰冷的探究。

“怎么?”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被自己说过的话吓到了?许主编。”

许眠猛地转过身,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书柜,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她死死地盯着他,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微微变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江寻!你…你监视我?!你记下这些…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寻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走进书房,将水杯随意地放在书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那声音在许眠紧绷的神经上敲了一记。他踱到那面恐怖的墙前,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掠过那些密密麻麻的黄色便签,修长的手指甚至轻轻拂过其中一张,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

“监视?”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薄唇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太严重了。我只是一个…勤奋的学生,在收集老师每一次珍贵的批注而已。”他侧过头,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像两口即将吞噬一切的漩涡,牢牢锁住她,“想干什么?很简单。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如此笃定地一次次否定我的世界。我想知道,那个能轻易宣判我笔下人物‘死刑’的许眠,她的思维轨迹,她的评判标准,她的…底线在哪里。”

他朝她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许眠几乎窒息。“你告诉我,我的动机单薄如纸,”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如同毒蛇的嘶鸣,“那么,许眠,如果换做是你,被一个陌生人用最冰冷的文字、最精准的剖析,一次次否定你倾注心血构建的世界,否定你存在的意义…你会怎么做?你的动机,会是什么?”

许眠的呼吸骤然停止。书房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沉地压在她的胸口。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嘲弄,那里面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暗流——是疯狂?是毁灭欲?还是某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炽热?那满墙的便签,那些精确到秒的批注,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简单的收集,而是一个庞大、精密、步步为营的计划的冰山一角。

他是在研究她。像研究他笔下那些即将被送上祭坛的受害者。研究她的习惯,她的弱点,她的思维模式…为了那个最终的“完美犯罪”?

“我…”许眠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我不是你的实验品!更不是你小说里的角色!”她试图用愤怒武装自己,但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寻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捕捉她每一丝细微的恐惧波动。他没有再逼近,反而微微后撤了半步,那股迫人的压力稍减,但墨黑眼底的暗流并未平息。“实验品?角色?”他低低地重复,嘴角的弧度加深,却显得更加危险,“不,许主编,你误会了。你远比那些纸上的符号…重要得多。”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书桌,拿起那份被她批注得如同染血的稿件,随意地翻动着。“你的红笔很锋利,”他语气平淡地陈述,“指出了不少我故意留下的‘破绽’。”

故意留下的破绽?许眠瞳孔微缩。

“但还不够。”江寻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去休息。明天,用你的‘毒舌’,帮我找到那个真正致命的‘漏洞’,那个能让所有读者,包括你自己,都深信不疑的…‘完美动机’。”他顿了顿,墨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记住,这关乎的不仅是一本书的成败,也许…还有别的。”

那句“也许…还有别的”,如同冰锥悬在许眠头顶。接下来的日子,成了在刀锋上行走的共舞。书房成了封闭的角斗场。江寻的创作方式近乎自虐,他常常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对着电脑屏幕或者一沓稿纸,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出杂乱无章的节奏。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和一种压抑的张力。

许眠强迫自己忽略那面令人不适的“语录墙”,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稿件中。她发现江寻确实是个天才,在诡计设计和氛围营造上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但他的短板也极其明显——他笔下的人物,尤其是凶手,总是带着一种为诡计服务的工具感,缺乏真正撼动人心的、源于人性深渊的驱动力。

争论成了常态。往往是许眠用尖锐的红笔划开一个逻辑死结:“这里!凶手选择在监控密布的拍卖行动手,仅仅是为了嫁祸给那个与他有商业纠纷的收藏家?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他一定有更深层、更无法抗拒的理由!”

江寻会猛地抬起头,墨黑的眼底布满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声音沙哑:“更深层?比如?”

“比如…他亲眼目睹那个收藏家毁掉了他视若生命的、唯一能证明他早夭妹妹存在过的一幅画?比如拍卖行本身就是他童年噩梦的起源地?复仇?救赎?执念?”许眠毫不退让,手指用力点着稿纸,“你需要一个能吞噬理智的‘心魔’,江寻!而不是一个为杀人而杀人的符号!”

激烈的碰撞有时会带来灵感的火花。江寻会陷入更深的沉默,然后突然抓起笔,在稿纸上疯狂地书写,沙沙声如同疾风骤雨。有时,他也会抛出冰冷的反问:“许主编,你总在剖析凶手的动机。那你自己呢?一次次冷酷地否定别人的心血,看着它们在你笔下‘死亡’,你的‘心魔’是什么?掌控欲?还是…享受这种审判的快感?”

这样的问题总能让许眠瞬间失语,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被窥探的羞恼涌上来。她只能以更刻薄的专业反击应对。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既是针锋相对的对手,又是被命运(或者说老周的命令)捆绑在一条船上的共谋者。

唯一的“安全时刻”是陈默送餐进来的时候。那个面无表情的管家总是精准地放下餐食,目不斜视地离开。江寻似乎对食物毫无兴趣,机械地吞咽着。许眠则食不知味,她注意到陈默每次离开前,目光总会极其短暂、极其隐晦地扫过那面“语录墙”的方向,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许眠心底的不安更加浓重。

那个所谓的“凶案现场糖”的伏笔,被江寻保留并深化了。在初稿中,只是死者手中紧握着一块融化的高级巧克力。在许眠的强烈要求下,江寻进行了修改——巧克力被塑造成一个极其特殊、甚至带着点病态浪漫的意象。

最新的章节里,凶手在实施最终的“祭礼”前,会精心制作一枚特制的巧克力。这枚巧克力并非用于投毒,而是作为某种仪式性的标志,放在受害者身边。巧克力本身纯净完美,但在其最核心的位置,用极微小的、可食用的特殊金属粉,烙印着一个字母组合。

“xm”。

当许眠在打印稿上看到这个修改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猛地抬头看向江寻。他正靠在椅背上,指间夹着烟,隔着袅袅的青雾看着她,墨黑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为什么是xm?”许眠的声音有些发紧。

江寻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为什么不能是?”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一个符号而已。代表凶手无法磨灭的执念源头。或许是某个地名,某个人名的缩写,某个…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幻影。”他的目光落在许眠脸上,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你觉得呢,许主编?这个符号,够不够‘致命’?”

许眠无法回答。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xm…许眠。这真的是巧合?还是他明目张胆的宣告?那块核心刻着xm的巧克力,是凶手留给死者的“情书”,还是江寻留给她的…死亡预告?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打印机偶尔发出的嗡鸣和江寻指间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许眠低下头,看着稿纸上那冰冷的“xm”,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他精心编织的、名为创作的蛛网中心,而那只剧毒的蜘蛛,正耐心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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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高压和诡异的共生中悄然滑过。稿件在无数次的争吵、推翻、重建中逐渐成型。那些被许眠用红笔鞭挞的“逻辑断裂点”被艰难地弥合,她提出的关于“心魔”的构想,被江寻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笔力注入了凶手的灵魂——那是一个被童年阴影和艺术理想彻底撕裂的天才,他的杀戮既是对毁灭他精神支柱的仇人的复仇,也是对自身无法救赎的绝望的献祭。故事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情感深度和令人窒息的黑暗张力。

新书发布会的日子迫在眉睫。整个出版社如临大敌,宣传攻势铺天盖地。“本格推理之王江寻蛰伏一年回归之作!”、“颠覆之作《未完成的祭礼》,揭秘人性深渊!”、“与金牌编辑许眠的巅峰碰撞!”各种噱头层出不穷。许眠被社里要求必须全程陪同江寻出席发布会,美其名曰“展现编辑与作家的完美合作”。

发布会当天,会场被布置成一个巨大的、充满仪式感的“犯罪现场”。幽暗的灯光,冰冷的金属质感装饰,巨大的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书中阴郁而华丽的片段插画。台下座无虚席,长枪短炮的闪光灯如同密集的星火,空气中充斥着记者们低语的嗡嗡声和粉丝压抑的兴奋。

江寻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黑色西装,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修长,更添几分神秘和疏离。他神情淡漠,回答记者提问时言简意赅,带着他一贯的、拒人千里的冷感。许眠坐在舞台侧后方的阴影里,穿着社里为她准备的、并不太合身的深蓝色套裙,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道具。她的目光偶尔掠过江寻冷峻的侧脸,掠过台下狂热的粉丝,最终总会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左手上——那里空空如也。没有戒指。

那个在提纲里如同惊雷般炸响的“亮出戒指”的场景,并未发生。一丝荒谬的庆幸,混杂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失落,悄然滑过心底。也许,那真的只是他提纲里一个哗众取宠的点?或者,是他某种更隐秘计划的一部分?

发布会按流程进行着。江寻简述了创作历程(当然是经过公关团队精心修饰过的版本),分享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灵感来源。气氛渐渐趋于一种公式化的热烈。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语速极快的男记者抢到了提问机会,他显然是有备而来,问题尖锐地直指核心:

“江寻老师!我是《深度阅读周刊》的记者李明!恭喜您新书大卖!我们注意到,这次《未完成的祭礼》中的核心受害者‘林晚’(书中受害者名字),其性格特质、甚至某些行为细节,与您以往作品中的女性角色截然不同!她身上有一种极其特殊的、近乎‘审判者’般的冷冽气质和致命的逻辑魅力!请问,这个角色的塑造,是否存在着现实中的特定原型?是否与您这次‘突破性’的创作转型有关?”

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台下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江寻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探究和猎奇。舞台侧后方的许眠,身体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原型?审判者?冷冽气质?致命的逻辑魅力?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她!

聚光灯下,江寻脸上的淡漠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没有立刻回答。会场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闪光灯疯狂闪烁的咔嚓声连绵不绝。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强烈的光束,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舞台侧后方阴影里的许眠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攫住了她!

许眠的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停摆,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想干什么?!

下一秒,江寻动了。在台下数百双眼睛和无数镜头的聚焦下,他做了一个让全场瞬间死寂的动作——他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将右手伸进了自己西装的内袋里。

许眠的瞳孔骤然收缩!戒指?!他真的要…?!

时间被无限拉长。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心跳,震耳欲聋。她看到江寻的手从内袋里拿了出来。修长的手指间,捏着的并非预想中闪烁着冷光的戒指盒。

而是一枚小小的、方形的、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深褐色的锡纸在聚光灯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会场响起一片压抑的、困惑的吸气声。记者们面面相觑,镜头疯狂地对准了江寻手中的巧克力。

江寻的视线,依旧牢牢地锁在许眠惨白的脸上。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无尽深意的弧度。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如同冰层碎裂的声响:

“原型?”他轻轻掂了掂手中的巧克力,目光幽深如渊,“当然有。”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许眠的心上。

“而且,就在现场。”

轰——!

整个会场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闪光灯的爆响瞬间淹没了所有!所有镜头疯狂地转向舞台侧后方,试图捕捉那个神秘的“原型”!刺眼的白光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试图后退躲藏的许眠彻底淹没!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光线灼烧着她的视网膜,世界只剩下刺目的白和震耳欲聋的喧嚣。

就在这意识恍惚的瞬间,一股冷冽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逼近。江寻不知何时已从舞台中央走到了她的侧后方,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压迫性的阴影。他微微俯身,薄唇几乎贴上了她冰冷的耳廓。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钻入她被噪音淹没的耳中,如同恶魔的低语:

“别动。”

与此同时,一件冰冷坚硬、带着他体温的小东西,被强行塞进了她死死攥紧、汗湿的手心里。

许眠的指尖猛地一颤。那触感…坚硬,微凉,带着规则的棱角…不是戒指!

她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在几乎要吞噬一切的闪光灯风暴中,她凭借着最后一丝本能,借着身体的遮掩,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低下头,摊开汗湿的掌心。

掌心里静静躺着的,正是他刚才在台上展示的那枚巧克力。

深褐色的锡纸包装,在舞台灯光的反射下,清晰地映出上面的品牌标识——那是一个极其小众、以工艺繁复和定制化着称的顶级手工巧克力品牌。

而在那精致的包装锡纸的背面,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人用某种尖锐的工具,极其精细地刻下了一串微小的字符。那并非“xm”,而是——

**“证物 #0721”**

0721!

许眠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这个编号像一道撕裂记忆的闪电!她猛地抬起头,撞进江寻近在咫尺的、墨黑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得意,没有戏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疯狂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她想起来了!这个编号!在《未完成的祭礼》书稿中,那个贯穿始终、象征着凶手对“审判者”扭曲执念的核心物证——正是现场死者手中紧握的、核心刻着神秘字母的特制巧克力!它的证物编号,就是**#0721**!

他塞给她的不是巧克力!是凶案现场那个致命的“情书”!是书中那个指向死亡的、充满仪式感的符号!是他亲手递过来的、来自虚构世界的死亡预告!

江寻看着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极致恐惧,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他无视了台下快要失控的疯狂追问和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喧嚣,再次俯近,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她的意识深处:

“现在,许眠…”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致命的磁性。

“该由你决定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

“究竟是hE…”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还是…我的犯罪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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