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暖走出了VIp候车室,走出了火车站。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在她单薄的衣服上,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空洞的麻木。
他没有再阻拦。
他竟然……真的放她走了。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预期的解脱和喜悦,反而像在心口凿开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的酸楚。
她甩甩头,强行压下这不该有的情绪。自由了,苏小暖,你自由了!远离那个魔鬼,忘记一切,重新开始!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
她用同学汇来的路费,重新买了一张时间最近、但需要中途转车数次才能抵达南方小城的普快列车票。她不敢再坐直达车,潜意识里觉得那样更容易被追踪。
火车缓缓启动,载着她驶离了生活多年、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混乱记忆的海城。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城市的高楼大厦逐渐被郊区的田野取代。
她靠在硬座车厢冰冷的窗壁上,闭上眼睛,试图入睡,却毫无睡意。陆廷渊最后那双痛苦、荒寂、仿佛承载了全世界的疲惫的眼眸,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还有他沙哑的声音——“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不会放你走。” 以及,他最终做出的,那个让她离开的手势。
为什么?
为什么在那样强势地追来后,又如此轻易地放手?
是因为她那句“心已经死了”吗?
还是……他所谓的“危险”并非完全是托词?
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纠缠着她,让她心力交瘁。
旅程漫长而煎熬。硬座车厢里嘈杂拥挤,各种气味混杂。苏小暖紧紧抱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只有大妈给的一点洗漱用品和一套旧衣服),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人。她不敢睡得太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惊醒。
第一次转车在一个陌生的中型城市。她随着人流挤下火车,在混乱的站台上寻找下一趟车的候车室。人潮汹涌,她瘦小的身体被挤得踉踉跄跄。
就在她低头查看车票信息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面撞了她一下!她惊呼一声,手里的行李袋脱手飞了出去,人也失去平衡向一旁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小心点。”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苏小暖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普通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巴。他扶稳她后,便迅速松开了手,弯腰帮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行李袋,递还给她。
“谢……谢谢。”苏小暖下意识地道谢,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丝异样。这个男人的动作……太利落了,不像普通旅客。
男人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迅速消失在了拥挤的人潮中,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小暖握着行李袋,站在原地,心有余悸。是巧合吗?还是……
她不敢细想,抓紧时间找到了下一趟车的候车室,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将自己缩成一团,尽量减少存在感。
接下来的旅程,她更加小心翼翼。然而,那种被隐约注视的感觉,却始终如影随形。她总觉得在拥挤的车厢里,或者在站台的某个柱子后面,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可当她猛地回头去寻找时,却又什么都发现不了。
是陆廷渊的人吗?
他嘴上放她走,实际上还是派人跟踪她?
这个念头让她既愤怒又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不,是恐惧!她立刻否定掉那丝软弱的情绪。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和数次转车,苏小暖终于抵达了那个地图边缘的南方小城。
这里与繁华喧嚣的海城截然不同。空气湿润,带着植物和泥土的清新气息。街道狭窄,房屋低矮,生活节奏缓慢。同学小雅在出站口接到了她,看到她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但没有多问,只是热情地把她接回了自己租住的小屋。
小雅的家简单却温馨,充满了生活气息。她给苏小暖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安排了干净的房间。
“先安心住下,工作慢慢找,这里消费不高。”小雅拍拍她的肩膀,语气温暖而坚定。
感受着久违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关怀,苏小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里,就是她新生活的起点了。她告诉自己,必须忘记过去,努力活下去。
她开始适应小城的生活。白天在网上投简历,或者跟着小雅去附近的人才市场转转。晚上帮着做点家务,或者和小雅聊聊天。日子平静得近乎奢侈。
小城机会不多,她又是外地人,没有背景,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并不容易。投出去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偶尔有几个面试,也因为她“经验不足”或“要求薪资过高”而没了下文。
但她没有气馁。她在街角的奶茶店找了一份临时工,虽然辛苦,工资微薄,但能养活自己。她学着对客人微笑,学着调制各种口味的奶茶,笨拙地操作着收银机。
忙碌能让她暂时忘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只有在深夜独处时,记忆的潮水才会不受控制地涌来。陆廷渊的脸,林晚的照片,医院里冰冷的对话……像默片一样在脑海中反复播放。
她开始失眠,胃口也变得很差。身体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底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淡淡阴影。
小雅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委婉地问过几次,都被她以“刚来不适应”搪塞过去。
这天傍晚,苏小暖从奶茶店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没有带伞,只好快步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
在一个僻静的巷口,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雨幕中,街道空旷,只有一个穿着深色雨衣、骑着老旧自行车的男人慢悠悠地驶过。
又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这几天,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
是错觉吗?
还是……危险真的如影随形?
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小雅家。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怎么了?淋雨了?”小雅从厨房探出头,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
“没……没事。”苏小暖勉强笑了笑,心里却笼罩着一层不安的阴云。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偷偷向下望去。雨中的街道依旧安静,那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紧张,产生幻觉了?
然而,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苏小暖工作的奶茶店附近,新开了一家小公司,偶尔会有员工来订团购奶茶。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主管的男人,对她格外关注,总是找机会跟她搭话,言语间带着暧昧和试探。
这天,那男人又来订奶茶,趁着店里人少,凑到操作台前,压低声音对苏小暖说:“苏小姐,晚上有空吗?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
苏小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冷淡地拒绝:“不好意思,没空。”
男人却不依不饶,脸上带着自以为是的笑容:“别这么冷淡嘛。我看你在这里打工也挺辛苦的,我公司正好缺个行政,工作轻松,工资比你这里高多了,要不要考虑一下?”
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让苏小暖感到一阵恶心。
“不需要,谢谢。”她语气更冷,转身想去忙别的。
男人却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狎昵。
“装什么清高?一个外地来的打工妹,我给你机会是看得起你……”男人凑近,压低的声音带着威胁。
苏小暖又惊又怒,用力想要挣脱:“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就在两人拉扯之际,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突然从店外闪入!速度极快,苏小暖甚至没看清动作,只听那男人“嗷”地一声痛呼,抓着她手腕的力量瞬间消失。
她惊愕地抬头,看到那个男人已经被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高大身影反拧着手臂,按在了操作台上,疼得龇牙咧嘴,动弹不得。
是火车站那个帮她捡行李的男人!虽然换了衣服,遮住了脸,但那利落的身手和冷硬的气质,苏小暖认得出来!
“你……你谁啊?!多管闲事!”被制住的男人又惊又怒地叫嚣。
黑衣男人没有理会他,只是微微侧头,帽檐下深邃的目光快速扫过苏小暖,确认她无恙后,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疼得那男人又是一阵惨叫。
“滚。”黑衣男人只吐出一个冰冷的字,松开了手。
那男人揉着几乎脱臼的手臂,惊惧地看了黑衣男人一眼,又狠狠瞪了苏小暖一眼,屁滚尿流地跑了。
店里其他两个店员都吓傻了,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黑衣男人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再看苏小暖一眼,如同来时一样突兀,转身便消失在了店外的街角。
苏小暖站在原地,心脏狂跳,手脚冰凉。
不是错觉!
他一直跟着她!
在火车站是他,在这里也是他!
他是陆廷渊的人!他在暗中……保护她?
所以,陆廷渊说的“危险”,是真的?
所以,他放她走,并非完全放弃,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将她置于他的监控和保护之下?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以为她逃离了牢笼,获得了自由。
却不知,自己只是从一座华丽的囚笼,跳进了一个更大、更无形的牢笼之中。
她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下。
从未真正离开。
这一刻,苏小暖感到一种比在星河湾时更深的、令人绝望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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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窒息的无形之网与他的来信
黑衣男人的出现和消失,像一块巨石投入苏小暖刚刚试图平静下来的心湖,激起了惊涛骇浪,也彻底粉碎了她关于“自由”的幻想。
她以为自己逃到了天涯海角,却原来,她的一举一动,依旧在陆廷渊的掌控之中。这种无处不在的、如同幽灵般的“保护”,比当初在星河湾的强制囚禁,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和深入骨髓的窒息。
那天之后,苏小暖变得更加沉默和警惕。她辞掉了奶茶店的工作,不再去人多的地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小雅的家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鸟儿,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巢穴里,不敢轻易探出头。
她试图找出那个黑衣男人,或者发现其他监视者的痕迹,但对方显然极其专业,除了在她可能遇到实质危险的瞬间现身外,其余时间完美地隐匿在人群里,无迹可寻。
这种明知被窥视,却找不到来源的感觉,几乎要将她逼疯。
小雅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看着她日益消瘦和惊惶的模样,心疼又无奈,只能尽量多陪着她,用琐碎的日常聊天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天,苏小暖帮小雅去楼下的信箱取报纸和广告传单。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纸张中,一个没有任何署名、材质厚实、样式极其普通的白色信封,突兀地混在其中。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个信封。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她背靠着门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拆开了信封。
里面果然只有一张对折的A4纸。展开,上面是打印出来的几行字,没有称呼,没有落款,但那简洁冷硬、力透纸背的熟悉笔迹,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陆廷渊。
【知你安好,稍慰。】
【海城事宜,已有眉目,勿念。】
【林晚之事,非你所想。证据难寻,需时查证,望你……暂存心间,勿先判我死刑。】
【南方多雨,记得添衣。身边之人,可信。若有急难,可寻‘影’(即你所见黑衣者)。】
【陆】
信的内容极其简短,克制,甚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没有道歉,没有解释,没有情感的流露,只是平静地陈述了几件事:确认她安全,告知他在处理麻烦,否认关于林晚的部分“真相”,提醒她注意身体,并告诉她黑衣男人代号“影”,在危急时刻可以信任。
可就是这样一封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信,却让苏小暖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手指紧紧攥着信纸,边缘几乎被她捏破。
“勿先判我死刑”……
他还在试图辩解吗?在那些铁证如山的照片和信件面前,他还能如何辩解?
“身边之人,可信”……他连小雅都调查过了吗?这种无孔不入的掌控感,让她不寒而栗。
“记得添衣”……这迟来的、隔着千山万水的关心,此刻听起来是多么的讽刺和可笑!
她应该把信撕掉,应该对他这种持续的、阴魂不散的介入感到愤怒和憎恶。
可是……为什么心底最深处,会有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和酸楚?
他在处理海城的事。
他在查证林晚的真相。
他派了最得力的人保护她(虽然她极度抗拒这种保护)。
他甚至……让她“勿念”。
他好像……真的在努力做着什么。试图扫清那些“危险”,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这可能吗?
那些照片上林晚惊恐的眼神,那些信纸上绝望的字句,难道都是假的吗?
信任一旦彻底碎裂,想要重新拼凑,谈何容易。
苏小暖将信纸揉成一团,想要扔进垃圾桶,手举到半空,却犹豫了。最终,她还是将那团皱巴巴的纸,塞进了抽屉的最底层,眼不见为净。
然而,陆廷渊的信,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终究还是搅动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起海城的新闻。通过网络,她零星地看到一些消息:启航集团与林氏地产的几个重大合作项目突然中止,据说涉及复杂的违约纠纷;财经板块有不起眼的角落提到,陆氏家族内部似乎出现了一些股权变动,几位元老级人物悄然退出核心层……
这些看似与她无关的商业动态,却让她隐隐感觉到,陆廷渊所说的“海城事宜,已有眉目”,或许并非虚言。他正在以一种她无法想象的方式和速度,清理着周围的障碍。
这让她心情更加复杂。
一方面,她希望那些潜在的“危险”真的能被消除,让她能获得真正的、不被打扰的自由。
另一方面,她又恐惧于陆廷渊那可怕的力量和手段。他能如此迅速地搅动风云,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日子在这种极度矛盾和自我拉扯中,一天天过去。
苏小暖在小雅的鼓励下,尝试接一些线上翻译的零活,勉强维持生计,也避免外出。她尽量不去想陆廷渊,不去想林晚,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
然而,夜深人静时,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影像和疑问,总会悄然浮现。
陆廷渊痛苦而隐忍的眼神……
林晚绝望的控诉……
“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身影……
还有那封简短而沉重的信……
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混乱的网,将她紧紧缠绕,无法挣脱。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身后是陆廷渊编织的无形之网(无论出于保护还是控制),身前是迷雾笼罩的、关于林晚真相的深渊。
进退维谷,身心俱疲。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她也不知道,远在海城的陆廷渊,究竟能否找到所谓的“证据”,来推翻她亲眼所见的“事实”。
她更不知道,自己这颗已经宣布“死亡”的心,是否还会因为那个男人任何细微的举动,而再次掀起波澜……
就在她以为这种僵持和煎熬会无限期持续下去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敲响了小雅家的门。
那天下午,门铃响起。小雅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得体、气质温婉、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陌生女人。
女人目光温和地扫过开门的小雅,最终落在了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苏小暖身上。
她看着苏小暖,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审视、怀念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她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请问,是苏小暖苏小姐吗?”
“我叫秦婉,是……林晚的小姨。”
“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关于晚晚,还有陆廷渊的事情。”
(未完待续……)
后续预告:
· 关键人物登场: 林晚的小姨秦婉为何突然找来?她知道怎样的内情?她的出现是福是祸?
· 真相的侧面: 秦婉口中的“林晚和陆廷渊的事情”会是什么版本?能否提供颠覆性的证据?
· 陆廷渊的布局: 秦婉的出现,是否在陆廷渊的预料和安排之中?还是完全独立的意外?
· 苏小暖的抉择: 面对这个可能与真相息息相关的人物,苏小暖是会选择聆听,还是会因为恐惧而拒绝?
· 情感的解冻: 在得知可能的另一面真相后,苏小暖对陆廷渊那已经“死亡”的心,是否会开始松动?
最关键的人物在最微妙的时刻出现。尘封的往事即将被揭开一角,这究竟是救赎的曙光,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苏小暖站在了知晓全部真相的门口,她是否有勇气,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