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落枫巷，名虽带“巷”，实则是一条颇为僻静的短街。两侧多是些老旧但整洁的独门院落，住户多是些低阶丹师、炼器师或喜静的散修，彼此少有往来，正合沈渔心意。
四海商会提供的这座小院位于巷子最深处，背靠着一片不高的石坡，颇为隐蔽。院墙高耸，大门紧闭，门上禁制流转着低调的灵光。沈渔取出钱富贵给的禁制令牌，轻轻一晃，大门无声滑开。
院内不大，却整洁有序。正面是三间相连的屋舍，正中是堂屋兼修炼静室，左侧是卧室，右侧是书房。左侧厢房被改造成了丹房，有地火口和基础的控火阵法。右侧厢房则是杂物间。院中有一小片药圃，种着些常见的低阶灵草，此刻显得有些疏于打理。
“不错。”沈渔点头，这比他预想的条件要好。他迅速检查了一遍院落的防护阵法，发现是较为标准的二阶“小五行迷踪防护阵”，兼顾隐匿、预警和一定防御力，对付筑基以下修士绰绰有余，但对更高层次的窥探或强攻则显不足。
沈渔没有立刻加强阵法。此地毕竟属四海商会名下，布设过于强大的阵法反而惹眼。他只是在原有基础上，于几个关键节点和丹房、静室内部，增设了更加隐蔽的预警禁制和以自身寂灭真元为引的共鸣符文。一旦有人强力突破或试图窥探核心区域，他能第一时间感知。
安顿下来后，沈渔首先开始处理自身的伤势和隐患。
他取出丹药，在静室中盘膝坐下，全力运转《镇渊清秽本愿经》。此地虽不如“墟核”殿堂那般归墟本源浓郁，但流云坊本身灵气充沛，加之沈渔对功法的理解更深，吸收炼化效率极高。精纯的寂灭真元在经脉中流淌，如同最细致的工匠，修复着最后一些细微的暗伤，滋养着干涸的经脉。
同时，他分出一部分心神，沉入识海。
心渊依旧幽深，底部暗金色的“寂灭真火”稳定燃烧，比之前更加凝实，火焰中心那一点微小的“黑点”也似乎清晰了一丝。但神魂表面，那些如同顽固污渍的“外道污染痕迹”，依旧存在。虽然被归墟之力洗涤淡化了大半，不再构成直接威胁，却始终如鲠在喉，影响着神魂的纯净与感悟的敏锐。
沈渔尝试以寂灭真火缓缓灼烧这些痕迹。真火过处，痕迹微微扭曲、淡化，但过程极为缓慢，且伴随着一种细微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刺痛与烦躁感。仿佛这些痕迹已经与他的部分神魂本质纠缠在了一起，强行剥离会伤及自身。
“果然麻烦。”沈渔眉头微皱。天机阁令牌的线索，看来必须尽快去尝试了。
数日时间，在安静的修炼与调理中悄然流逝。沈渔的伤势彻底痊愈，真元恢复到了巅峰状态的八成，且更加精纯凝练。肉身在《寂元淬体术》的运转和归墟真元的滋养下，稳步向第四层中期迈进。唯有神魂污染，进展缓慢。
这一日，他将状态调整至最佳，决定前往天机阁分舵。
天机阁在流云坊的分舵，位于坊市最核心、也最清静的区域，毗邻城主府与几大宗门的产业。那是一座通体由某种淡青色玉石构筑的三层小楼，造型古朴简洁，门额上只挂着一块无字玉匾，却自然散发出一种超然物外、洞察天机的玄妙气息。门前冷清，少有修士往来，与周围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
沈渔恢复了“青木”道人的容貌，气息维持在筑基初期水准，来到小楼门前。他取出那枚银面女子所赠的白色令牌，注入一丝灵力。
令牌微光一闪。
紧闭的玉石大门无声开启，一名身着素白长袍、面容平凡无奇、气息宛如凡人的中年执事出现在门内。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沈渔手中的令牌，微微颔首：“持令者，请随我来。”
没有多余询问，没有登记通报，仿佛一切早已在预料之中。沈渔跟随执事进入楼内。
楼内光线柔和，布置简朴至极，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墙壁上偶尔浮现的、流转不定的星辰图案与奇异符文，给人一种置身于微型星空下的错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空灵、宁静、仿佛能涤荡心尘的气息。
执事将沈渔引至二楼一间静室门前：“璇玑长老已在室内等候。请进。”说完，便躬身退下，悄无声息。
沈渔定了定神，推开静室的门。
室内陈设同样简单，只有一张玉几，两个蒲团。玉几上摆放着一套素白茶具，茶香袅袅。一名身着月白道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盘坐于一个蒲团上，闭目养神。他气息悠长平缓，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沈渔竟完全无法感知其具体修为，只觉深不可测。
听到开门声，老者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睛并非寻常老人的浑浊，而是清澈深邃，瞳孔中仿佛有星河倒影，静静流转，目光落在沈渔身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洞察力，让沈渔感觉自己仿佛被看了个通透。
“小友持‘星语’之令而来，可是为化解神魂之‘蚀’？”老者——璇玑长老的声音温和而平缓，直接点明了沈渔的来意。
沈渔心中凛然，恭敬行礼：“晚辈沈渔，见过璇玑长老。确如长老所言，晚辈于古战场不慎沾染外道邪力侵蚀，虽经自身功法化解大半，然余痕难除，萦绕神魂，特来向前辈请教化解之法。”
他没有隐瞒“外道侵蚀”这一点，在天机阁这等存在面前，寻常遮掩恐无意义。
璇玑长老微微颔首，示意沈渔在对面的蒲团坐下。他目光在沈渔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眉心识海位置，缓缓道：“你身上‘蚀痕’确系外道本源污染残留，层次不低，且与你自身功法之力（寂灭）及部分神魂已有纠缠。寻常净化之法，难断其根，强行施为，恐伤及你道基本源。”
沈渔心中一沉：“难道……无法可解？”
“非是无法，而是需寻一平衡破立之道。”璇玑长老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外道之力，混乱、堕落、终结，本质亦是宇宙规则之一面，虽扭曲，却强大。你所修寂灭之力，亦是终结之道，却更为纯粹、有序。二者同源而异质，故而能相互侵蚀，亦能相互转化。”
沈渔凝神静听。
“化解此‘蚀痕’，有三途。”璇玑长老伸出三根手指，“下策，寻一至阳至刚、或至纯至净的天地奇物、神火，强行煅烧净化，但过程痛苦，且有彻底焚毁你部分神魂记忆之险。”
“中策，修炼一门极高深的神魂秘法，壮大自身神魂本源，以水磨工夫，慢慢将‘蚀痕’同化、吸收，化为己用。此法稳妥，但耗时极长，且需相应秘法，你之功法特殊，寻常神魂秘法恐难匹配。”
“上策，”璇玑长老看向沈渔，眼中星河微亮，“寻一处‘规则交汇’或‘本源初生’之地，引动你自身寂灭真意，于此等特殊环境下，主动将‘蚀痕’剥离、淬炼，或可将其中的‘混乱’与‘堕落’意蕴洗去，保留其‘终结’本质，反哺自身，甚至……窥得一丝外道与本界法则碰撞之真谛。然此等之地，可遇不可求，且过程凶险万分，心神稍有不稳，便可能被彻底同化，沦为外道傀儡。”
沈渔沉默。下策风险太大，中策耗时且无合适秘法。上策……听起来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但“规则交汇”、“本源初生”之地，何其难寻？墟核之地倒是规则碰撞剧烈，但那是外道与归墟的碰撞，且已被他破坏，极不稳定。
“前辈，不知这‘规则交汇’或‘本源初生’之地，可有具体所指？又或者，天机阁能否推演出此类地点的线索？”沈渔问道。
璇玑长老放下茶杯，缓缓道：“此类地点，多为上古战场、天地裂痕、先天秘境或某些强大存在陨落后道韵残留之处。流云坊外的‘云梦古战场’深处，便有多处此类节点，你之前所遇‘墟核’，即是归墟与外道规则碰撞点之一，可惜已破损不稳。”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推演……天机阁可为你起一卦，但需收取相应代价，且天机混沌，卦象未必明晰，只能指出大致方向或契机所在。而且，”他目光深邃地看了沈渔一眼，“你身负‘归墟令钥’碎片，命数已与某些古老因果纠缠，卦象恐更加晦涩难明。”
沈渔心中一震，天机阁果然知晓碎片之事！他深吸一口气：“不知起卦需何代价？晚辈愿尽力筹措。”
璇玑长老微微摇头：“非是寻常灵石宝物。我观你炼丹之术颇有独到之处，尤其所炼‘清秽丹’，蕴含一丝罕有的净化镇守道韵。你若应允，可为天机阁炼制一批特定丹药，材料由我阁提供，丹成之后，分你三成作为酬劳，并为你起此一卦。如何？”
炼丹？沈渔略感意外，但旋即明白，天机阁超然物外，收集各种奇特丹药用于研究或特殊用途也在情理之中。这代价相比起获取关键线索，并不算重。
“晚辈应允。只是不知所需炼制何种丹药？品阶如何？”沈渔谨慎问道。
“丹方在此。”璇玑长老取出一枚玉简递给沈渔，“名为‘定神悟道丹’，乃三阶上品丹药，主材为‘九叶宁神花’、‘虚空草’、‘千年茯苓’，辅材若干。此丹有稳固神魂、助益感悟、抵御心魔之效，炼制难点在于融合‘虚空草’的缥缈药性与‘宁神花’的沉静之力。对你而言，或可一试。”
沈渔接过玉简，神识扫过，丹方果然精妙复杂，尤其对火候和药性融合要求极高，确实是三阶丹师中的难题。但他有炼制“星纹清秽丹”的经验，对药性平衡与寂灭道韵的融入颇有心得，自觉有七八成把握。
“晚辈愿尽力一试。”沈渔拱手道。
“好。”璇玑长老点头，“材料稍后会送至你的住处。炼丹不必着急，三月之内完成即可。丹成之后，携丹来此，老夫为你起卦。”
“多谢前辈！”沈渔郑重道谢。
离开天机阁，沈渔心中稍定。至少有了明确的方向和交换条件。炼丹对他来说既是代价，也是一次验证和提升丹道的机会。
回到落枫巷小院，果然不久便有四海商会的伙计悄然送来一个储物袋，里面正是三份“定神悟道丹”的完整材料，以及一份更加详细的炼丹心得笔记，显然是璇玑长老额外关照。
沈渔没有立刻开炉。他先静心研读丹方和心得数日，将每一个步骤、每一种药性的变化都推演纯熟。同时，他继续每日修炼，巩固修为，并尝试以更加柔和的方式，用寂灭真火温养神魂，虽不能根除“蚀痕”，却能使其暂时更加稳定。
十日后，自觉状态已调整至最佳，沈渔踏入丹房。
地火引动，紫云炉温热。他屏息凝神，按照推演了无数次的步骤，开始处理药材。九叶宁神花需以文火慢焙，提取其最精纯的宁神精华；虚空草则需以特殊手法震荡，激发其蕴含的微弱空间与灵性之力；千年茯苓需研磨成极细的粉末……
整个过程，沈渔全神贯注，神识精细入微地掌控着炉内每一丝变化。寂灭真元在控火法诀中流转，带来一种独特的稳定与沉静感，竟意外地契合此丹“定神悟道”的意境。
融合是关键。当宁神花的沉静精华与虚空草的缥缈药力相遇时，两种截然不同的属性产生了剧烈的排斥。沈渔不慌不忙，将自身对“寂灭”道韵中“平衡”与“终结”的一丝领悟融入控火之中，以寂灭真元为桥梁，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两股药力缓慢接触、适应、最终在某个奇妙的节点达到平衡，缓缓相融。
这一步，耗费了沈渔极大的心神，额头见汗。但他成功了。
后续的凝丹、温养，则顺利许多。
三个时辰后，丹炉轻震，炉盖开启。
十二颗龙眼大小、通体呈淡金与银白交织、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的玄妙丹香的丹药，飞射而出，被沈渔以玉瓶稳稳接住。
成丹十二颗！其中五颗丹纹清晰，隐现灵光，堪称极品；五颗上品；两颗中品。
第一次炼制三阶上品复杂丹药，便有如此成绩，足见沈渔丹道根基之扎实，以及对寂灭道韵运用的巧妙。
沈渔自己也颇感满意。他没有停歇，稍作恢复后，又接连开炉两次。
最终，三份材料，共成丹三十四颗，其中极品八颗，上品十八颗，中品八颗。按照约定，他留下十颗（三颗极品，五颗上品，两颗中品），将其余二十四颗仔细装好。
他没有立刻前往天机阁，而是继续在小院中静修数日，彻底恢复炼丹消耗的心神，并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
七日后，沈渔再次来到天机阁。
璇玑长老见到沈渔送上的二十四颗丹药，尤其是那五颗极品“定神悟道丹”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赞赏：“小友丹道天赋，果然不凡。此丹品质，超乎预期。”
他收起丹药，对沈渔道：“随我来。”
这一次，璇玑长老将沈渔带到了小楼顶层。这里是一处露天平台，地面以黑白两色玉石铺成巨大的太极图案，周围矗立着八根刻满星宿符文的玉柱。此时正值深夜，星空璀璨。
璇玑长老让沈渔盘坐于太极图中心，自己则立于一旁，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副古朴的龟甲和几枚闪烁着星光的铜钱。
“静心凝神，勿思勿想，将你欲求问之事，存于一点灵光即可。”璇玑长老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韵律。
沈渔依言闭目，摒除杂念，只存一念：“化解神魂外道蚀痕之契机所在。”
璇玑长老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古老而晦涩，手中龟甲与铜钱同时抛向空中。龟甲与铜钱并未落地，而是悬浮在半空，围绕着沈渔缓缓旋转，与周围八根玉柱及天穹星辰隐隐呼应。
星光洒落，在龟甲与铜钱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玉柱上的符文次第亮起，地面上太极图的黑白两色也开始缓缓流转。
沈渔感觉到一股宏大、浩瀚、仿佛源自亘古星空的力量笼罩了自己，那力量并非探查，更像是一种沟通与映照。
良久，璇玑长老停止了诵念，悬浮的龟甲与铜钱骤然停止旋转，“啪嗒”几声轻响，落在沈渔面前的太极图上，排列成一个奇异的图案。
璇玑长老凝目看去，眉头微蹙，手指快速掐算，眼中星河流转速度加快。
又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舒了口气，看向睁开眼的沈渔，神色有些凝重。
“卦象如何？”沈渔问道。
“卦象显示，‘剥极而复，晦极生明’。你之契机，应在‘绝处逢生’之地，与‘水’相关，却又非寻常之水。”璇玑长老沉吟道，“具体方位……指向东北，水泽汇聚、生机暗藏却又死寂弥漫之处。流云坊东北方向，有一处险地，名为‘黑水渊’，乃是古战场外围另一处凶地，与你之前所探‘葬剑山’、‘泣风谷’齐名。那里煞气与水汽交织，形成独特绝域，据说深处有‘冥泉’暗涌，生死交汇，或许符合卦象所示。”
黑水渊？沈渔记得，联合探查的原定目标之一就是黑水渊，只是他们先去了葬剑山便出了变故。
“然此卦另有警示。”璇玑长老语气严肃，“卦象显示‘龙蛇起陆，同道异心’。你此行恐有旧识牵扯其中，然其心难测，须防背后暗箭。且‘黑水’之下，或有‘沉睡之影’被惊动，凶险远超寻常。”
旧识？同道异心？沈渔心中念头急转。会是赵千钧他们中的某人吗？还是……林风？抑或是其他自己认识的人？
“多谢前辈指点。”沈渔郑重行礼。虽然卦象模糊且带警示，但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黑水渊。
“此乃你应得之报。”璇玑长老摆摆手，“‘定神悟道丹’品质甚佳，超出约定，此物便赠与你，或对你有用。”
他抛给沈渔一个小玉瓶。沈渔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色泽深紫、散发着奇异馨香的丹药，丹药表面有道道天然云纹。
“这是……‘紫府蕴神丹’？”沈渔认出此丹，乃是罕见的三阶极品滋养神魂、壮大神识的宝丹，价值连城。
“此丹于稳固神魂、壮大本源颇有奇效，你神魂有瑕，服之有益。但切记，需在绝对安全、心无旁骛时服用炼化。”璇玑长老叮嘱道。
“晚辈谨记，多谢前辈厚赐！”沈渔再次道谢，这份赠礼，价值远超那批定神悟道丹了。
离开天机阁，沈渔心中既有了方向，也多了几分警惕。
黑水渊……看来必须走一趟了。
但在那之前，他需要做更充分的准备。修为需再进一步，丹药、符箓需补充，尤其是针对水属性和神魂攻击的防护手段。
而卦象中的警示，更让他不得不思虑，身边是否真的潜藏着“异心”之人？
他回到落枫巷小院，开始闭关，准备冲击筑基三层，并炼制一批远行所需的物资。
风云将起，暗流已动。
（第一百零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