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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元宵佳节的前一日,整个贾府却无半分节日的闲适,早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与喧嚣之中。

仆妇丫鬟们穿梭不息,洒扫庭除,张灯结彩,布置仪仗,检查器物,每一个角落都被反复擦拭,力求纤尘不染,以备明日贵妃省亲之盛典。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而兴奋的气氛,连带着各房主子也都不得安生,需得反复确认服饰、礼节,生怕有丝毫错漏。

黛玉亦未能免俗,被这紧张的氛围所裹挟,帮着贾母核对些琐事,又被姊妹们拉去商议明日穿戴,直忙到深夜也未能安枕。

诸葛青隐在一旁,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和强打精神的倦容,心中疼惜不已,却也无法可想,只盼着这折腾人的大事快些过去。

好容易捱到十五日,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有爵封的诰命,便已按品级大妆起来。黛玉等姊妹亦是盛装打扮,钗环裙袄,无不精致。

园内各处,但见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静悄悄无一人咳嗽。鼎内焚着昂贵的百合宫香,瓶中插着鲜妍的长春之蕊,极尽豪奢之能事。

贾赦等男子率领族中子侄,早已候在西街门外;贾母则领着家中女眷,站在荣国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用巨大的围幕严严实实遮挡起来,隔绝外人窥探。

诸葛青无聊地站在黛玉身侧,陪她一同在这清冷的黎明中等待。他知道时辰尚早,元春的鸾驾绝不会这么快到来。

果然,有几个太监气喘吁吁地骑马先至,指示方位、安排礼仪,又言明贵妃行程。贾母等这才得以暂回府中休息。

如此反复折腾,直至傍晚时分,方听得远处隐隐有鼓乐之声传来,接着是十来个太监喘吁吁跑来拍手儿——这是贵妃将至的信号!顿时,贾府上下人等皆屏息凝神,按班肃立。

诸葛青随着众人目光望去,只见一对对仪仗执事过去,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贾母等连忙率领众人于路旁跪下迎接。

诸葛青自然是不会跪的。他双手抱胸,饶有兴致地走近几步,想要仔细瞧瞧这位传说中的贾府靠山、贤德妃贾元春,究竟是何模样。

他凑近了些,仔细打量。果然是一副端庄雍容、国泰民安的面相,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衣饰华美得无可挑剔。

然而,在那双描画精美的凤眸深处,他却看不到半分神采,只有一片沉寂的、近乎麻木的死水,仿佛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已被这深宫高墙吞噬殆尽。

他心下冷笑一声:这就是封建社会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泼天富贵”?用一生的自由、情感乃至灵魂换来的囚徒生涯?

他顿觉索然无味,不再多看,转身走回黛玉身旁,安静地陪着她,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者,冷眼看着这场极尽荣宠、实则骨肉分离的人间大戏。

繁琐的礼仪、含泪的相见、游园、赐宴、看戏……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一种刻意营造的、压抑着真实情感的“欢欣”氛围中进行。直到元春命妹辈亦各题一匾一诗,以为纪念时,诸葛青才重新提起了兴致。

他凑到黛玉身边,看着她凝神思索。只见她略一沉吟,便提笔写下匾额“世外仙源”,又作下一首五言律: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 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诸葛青在一旁看着,尤其是最后一句“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林妹妹果然聪慧剔透,这诗应景妥帖,既赞了园子,又捧了贵妃,更暗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般频繁“恩宠”的微妙调侃,分寸拿捏得极好。

他又想起原着剧情,凑近黛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细微声音笑道:“可是没写痛快?”

黛玉正暗自遗憾今夜本欲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想贾妃只命一匾一咏,倒不好违谕多作,只胡乱作了一首五言律应景罢了。听到诸葛青的话,无奈地悄悄点了点头。

这时,诸葛青看见薛宝钗正站在贾宝玉身旁,低声提点着什么,而贾宝玉则急得额上冒汗,对着空白诗笺抓耳挠腮,显然是被难住了。

他笑着朝那边一指,对黛玉低语:“你看你宝二哥,汗都出来了,我看他是江郎才尽,写不出来了。林妹妹何不帮帮他?”

黛玉本想着贵妃娘娘还在上首看着,迟疑道:“这…不好吧?娘娘还在呢…”

诸葛青笑道:“一会儿他若交不上来,或者胡乱写首不堪入目的,那才真叫不好,在娘娘面前丢了大人。好妹妹,就当行善积德,帮帮他呗。”

黛玉想了想,觉得有理,若是宝玉真出了丑,外祖母和舅舅面上也无光。便悄声问:“只是…不知作哪首好?”

诸葛青早有准备,笑道:“就作《杏帘在望》便可。”

黛玉闻言,略一沉吟,灵思已如泉涌。她趁人不备,走到一旁设着笔墨的小几前,取过一张小笺,不过片刻,便将一首《杏帘在望》一挥而就。写罢,悄悄揉成一团,看准时机,轻轻扔到了宝玉脚边。

宝玉正自焦急,忽见脚边多了一团纸,捡起一看,正是解他燃眉之急的佳作,顿时大喜过望,如获至宝,连忙铺开纸张,工工整整地誊抄上去。

元春看毕众姊妹之作,称赏一番,又看宝玉之作,见到《杏帘在望》一首,尤为欢喜,连连称赞,说“果然进益了!”还指出此首为前三首之冠。

一场可能的尴尬,就此消弭于无形。

盛筵终散,时辰已到,元春虽不忍别,怎奈皇家规范,违错不得,只得忍心上舆去了。众人送别,一番依依不舍自不必提。等一切喧嚣落定,众人各自散去回房休息时,已是深夜。

诸葛青见黛玉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不似方才题诗时那般灵动机敏,猜到她定是见了元春与家人短暂相聚又匆匆别离,联想到了自己与远在扬州的父亲骨肉分离,加之她本性就是个“喜散不喜聚”的,觉得聚时欢乐,散时尤其冷清,不如不聚,故而心生感伤。

他便想着法儿转移她的注意力,笑着问道:“妹妹今日逛了这大半日,觉得这大观园里,哪一处景致最好?”

黛玉闻言,果然回过神来,略想了想,唇角微扬,眼中露出向往之色:“我心里想着,倒是那潇湘馆好。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折栏杆,比别处更觉幽静些。”

诸葛青抚掌笑道:“妙啊!‘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妹妹好眼光!那地方清幽雅致,正合妹妹的气质。”

黛玉听他赞同,心中欢喜,却又叹道:“好虽好,终究是娘娘省亲的园林,我们怕是难得进去住呢。”

诸葛青却摇摇头,语气肯定地道:“这园子修得这般精巧,总不能一直空着摆着看吧?依我看,要不了多久,妹妹就能和姊妹们一起搬进去住了。”

黛玉一听,十分惊喜,一双明眸瞬间亮了起来,追问道:“青大哥此话当真?我也能搬进去住?”

“自然当真。”诸葛青点头,“我何时骗过你?想必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

黛玉这才真正高兴起来,眉眼弯弯,连往回走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日后在那翠竹掩映的潇湘馆中读书、抚琴、作诗的情景。

诸葛青漫步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雀跃的背影,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群芳即将入住大观园,那红楼梦中最美好、最诗意的篇章就要开启了。宝黛共读西厢、黛玉葬花、湘云醉卧芍药裀…一幕幕经典的画面仿佛已在眼前。

然而,这极致的繁华与美好之下,却暗藏着无法逆转的悲剧走向。大观园的女儿们,最终逃不过“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命运,死的死,散的散…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

他忽然有些理解了黛玉为何“喜散不喜聚”。因为深知聚后终须散,盛筵终将歇,那散场时的冷清与怅惘,远比从未相聚更令人神伤。

罢了,他甩甩头,将那些沉重的思绪暂时抛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他来到了这里,成为了变数,未来未必就一定是既定的轨迹。

走一步看一步吧,无论如何,他定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他收拾好心情,快步跟上前面那抹轻盈的碧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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