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成了唯一永恒的触感。
自从离开那片散发着不祥余音的废车坟场,沉默就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的铐在小队每个人的喉咙上。
日志残页上那些破碎的词语——“怪光”、“怪物潮”、“避难所封闭”——
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头,嘶嘶地吐着信子,将前路的未知染成更加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雪地车在这片苍茫的灰白世界里艰难前行,引擎的轰鸣声似乎也比往日虚弱了许多,像一个患了痨病的老人……
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不堪重负的杂音。
李国华蜷缩在副驾驶座上,厚重的防寒服隔绝了部分严寒,却隔不断晶化左眼一阵紧似一阵的、如同冰锥搅动般的剧痛。
他(李国华)眯着模糊的右眼,视线掠过窗外那片死寂的、仿佛永无尽头的冰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片印有“怪物潮”字样的日志碎片,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入皮肤。
马权紧握着方向盘,独臂稳定地控制着方向,目光如鹰隼般投向北方那片压抑的天际线。
他(马权)的表情如同冻结的湖面,看不出波澜。
但紧抿的嘴角和眉宇间深刻的纹路,却泄露出内心的沉重。
马权知道,某个时刻终将到来,只是没想到,在经历了精神上的预警后,现实的打击会接踵得如此之快。
火舞坐在后排,仅存的右眼大部分时间闭着。
她(火舞)在尽可能节省体力,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感受着机械足关节在低温下运转时传来的细微反馈。
而这种反馈带来了,每一个不协调的摩擦声都让她心头一紧。
刘波靠在窗边,覆盖着骨甲的手臂抱在胸前,闭目忍受着皮下骨骼生长带来的、无休无止的刺痛和麻痒,偶尔从鼻腔里喷出一股灼热的白汽。
包皮则缩在角落,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会儿看看窗外令人绝望的风景,一会儿又偷偷瞄一眼车内所剩无几的储物格,不知在盘算什么。
车内,只有引擎苟延残喘的轰鸣和风撞击车窗的呜咽。
突然,引擎发出一连串极不情愿的、如同垂死老人剧烈咳嗽般的“突突”声。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而虚弱,瞬间撕破了车内压抑的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投向了仪表盘。
那根代表着生命线的油表指针,早已死死地趴在了最底端的“E”刻度上,纹丝不动,像一具冰冷的户体。
李国华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李国华)默默合上了一直摊在膝上的、用不同颜色笔迹勉强拼凑出部分路线的破损地图,将那份对未知补给点的渺茫希望,暂时封存了起来。
“操,搞什么回事!”包皮第一个跳了起来,声音尖锐,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绝望和迁怒,说道:
“真他妈没油了吗?!
这就熄火了吗?!
这破玩意儿!”
他(包皮)用力踹了一脚前排的座椅靠背,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队众人没有人回应他的抱怨。
甚至连最易怒的刘波,也只是睁开眼,冷冷地瞥了他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吼,随即又闭上了眼睛,仿佛连发脾气都嫌浪费力气。
马权脸上的肌肉微微绷紧。
他(马权)没有去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包皮的叫嚣。
此刻马权只是冷静地、几乎是以一种仪式般的缓慢,将档位推回空档,拉起了手刹。
做完这一切,他解开安全带,金属卡扣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内清晰可闻。
“我们下车。”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断力,如同外面呼啸的寒风,说道:
“清空车里所有的有用物资。
一点不留。”
命令简洁,却重若千钧。
车门被依次推开,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更加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带走车厢内最后一点稀薄的暖意。
众人沉默地走下车,如同为一位即将逝去的老友送行。
天地间,只剩下风刮过耳膜的尖啸,以及脚下积雪被踩压时发出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嘎吱”声。
而失去了引擎的轰鸣,这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最后一点机械的心跳,变得无比空旷,无比死寂,也无比寒冷。
那辆曾经载着他们穿越钢铁坟场、挣扎于白化地狱、险险逃过冰隙的雪地车。
此刻像一具被遗弃的黑色甲虫,静静地趴在苍白的冰原上……
引擎盖下再无一丝热气蒸腾,覆盖着一层刚刚落下的、薄薄的雪沫,如同盖上了一层裹尸布。
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了烧焦金属和耗尽润滑油的特有气味,从引擎的缝隙中弥漫出来,这是机械生命终结时最后的气息。
马权站在车头前,独臂垂在身侧,目光扫过这辆陪伴他们走过最后一段“轻松”旅程的伙伴,眼神复杂难明。
有惋惜,有坚决,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过去某个时代的告别。
火舞是第一个行动起来的人。
她(火舞)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走到车头,徒手扳开因为低温而有些僵硬的引擎盖卡扣。
冰冷的金属瞬间粘住了她指尖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的寒意。
她(火舞)毫不在意,借着车内阅读灯微弱的光芒,俯身探入引擎舱内。
她(火舞)的动作迅速而精准,小巧的工具在她手中翻飞,熟练地拆解着那些在她看来可能还有用的传感器、相对完好的线路,以及几个特定型号的小型电路板。
这些冰冷的零件,在未来或许能成为维持她机械组运转,乃至维系队伍科技侧生存的关键。
另一边,包皮像一只嗅到气味的土拨鼠,灵活地钻回了车厢内部。
他(包皮)翻箱倒柜,动作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仓促。
此时包皮的目标明确——
那些零碎的、可能被其他人忽略的“宝贝”。
一把多功能折叠刀,半管未开封的、高级润滑剂,几块包装完好的高能量压缩巧克力(他迅速剥开一块塞进自己嘴里,其余揣进内兜),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防风打火机。
他(包皮)将这些零碎飞快地塞进自己背包的夹层或者衣服内侧的口袋,脸上闪过一丝满足。
但很快又被更大的焦虑所取代。
当他试图去拿一个沉重的、装满工具的金属盒子时,刘波粗壮的手臂伸了过来,一言不发地将其拎起,骨甲与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包皮讪讪地缩回手,嘴里低声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抱怨,转身去搜寻其他轻便的物件。
李国华没有参与这些零碎的搜刮。
他(李国华)站在车外,寒风撩动着他花白的鬓角。
老李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将那些关乎队伍命运的核心物品逐一整理,打包。
残破的灯塔结构图被他用防水油布仔细包裹;
盛放着低温血清的低温保险箱检查了密封性,确保万无一失;
那页记载着“30日自毁协议”、如同催命符般的纸张,以及那片来自过去、带着绝望警告的日志残片,被他一起放入一个贴身携带的皮质文件夹内。
老谋士的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在完成某种重要的仪式,晶化左眼的剧痛让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强忍着,确保每一份信息都得到最妥善的安置。
刘波成了主要的苦力。
他(刘波)沉默地往返于车辆和堆放物资的雪地之间,覆盖着骨甲的双臂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
沉重的备用燃料罐(尽管里面早已空空如也)、装满各种工具的金属箱、以及火舞拆解下来的那些相对沉重的零件,都被他一人扛起,重重地放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刘波)似乎想用这种纯粹的、消耗体力的方式,来宣泄骨甲生长带来的烦躁,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更缓慢行军方式的本能抗拒。
所有能携带的物资,最终在雪地上堆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裹,像几座突兀的、象征着生存压力的小小山丘。
接下来,是更加现实,也更容易引发矛盾的负重分配。
马权目光扫过这些包裹,又看了看状态各异的队友,最后,他主动走向那个看起来最庞大、也是最沉重的,装着备用零件和空燃料罐的包裹。
“这个最重的大家伙,还是我来吧。”他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李国华扶了扶因为视力模糊而有些歪斜的眼镜,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忍着左眼的抽痛,开口道:
“马队,你的手臂……”
“无妨。”马权打断了他,用独臂尝试着提起包裹的一角,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青筋隐现。
他(马权)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其稳稳背在了背上,尽管动作因为独臂而显得有些笨拙,但那脊梁却挺得笔直。
李国华不再多言,他知道这是马权的坚持,也是他作为领袖的表率。
马权此时转而开始进行更精细的分配工作:
“火舞,你负责自己拆解的精密零件和部分电子设备,这些你熟悉,也相对轻便,但需要小心保管。
刘波,主要的工具和重物交给你。包皮……”
他(马权)看向眼神闪烁的包皮,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说道:
“你负责携带大部分口粮和那几罐过期燃料,务必看好,这是我们的最后保命要紧的关键。”
包皮张了张嘴,似乎想抗议口粮的沉重和燃料的鸡肋。
但在李国华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悻悻地背起了指定的包裹,掂量了一下,嘴里不清不楚地咒骂了一句。
李国华自己则背起了装有核心资料和血清的背包,以及部分公共的急救物资。
他(李国华)的背脊在李国华背上,显得更加佝偻,每一步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
当所有人都背负起那份沉甸甸的生存重量时,气氛变得更加凝滞。
呼吸在严寒中化作一团团白雾,又迅速被风吹散。
背负的行囊不仅压弯了他们的腰,更仿佛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然而,马权并没有立刻下令出发。
他(马权)独自一人,缓缓走回到那辆已经完全熄火、如同黑色墓碑般的雪地车前。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拍打在他坚毅的脸上和空荡的袖管上,猎猎作响。
马权伸出独臂,手掌缓缓抚过冰冷粗糙、布满划痕的引擎盖,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一位老战友的脸庞。
目光中,有追忆,有不舍,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决断。
随后,他俯下身,从工具包里取出一把螺丝刀,探入方向盘下方的控制台。
他(马权)的动作极其专注,小心翼翼,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几分钟后,当他直起身时,他的独掌之中,紧紧握着一个不大的、布满油污和岁月痕迹的金属零件——
那辆雪地车的点火器。
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块,曾经代表着启动、动力、速度,代表着人类文明对抗自然的一丝余晖,代表着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相对“便捷”的时代。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马权的掌心,象征着一切的终结。
马权转过身,面对着他沉默的、背负着沉重行囊的队员们。
他(马权)没有说话,只是将紧握着点火器的拳头缓缓举起,停留在胸前,目光如同磐石般扫过每一张疲惫而复杂的脸——
李国华的隐忍,火舞的冷静,刘波的躁动,包皮的惶恐。
马权的眼神沉痛而坚毅。
然后,他果断地将那枚点火器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衣袋里,紧挨着那页“30日自毁协议”。
仿佛要将这过去的象征与未来的威胁,一同背负。
他(马权)调整了一下背上沉重的行囊带子,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目光越过众人,再次投向了那片未知的、危机四伏的北方,沉稳的说道:
“走。”
一个字,低沉,清晰,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敲响了一座时代的晚钟,又如同吹响了一段新征程的号角。
他(马权)第一个迈开了脚步。
沉重的靴子,深深地陷进了苍白的积雪之中,发出了“嘎吱”一声闷响,留下了此行第一个,属于徒步时代的、孤独而坚定的脚印。
在他身后,是那个被彻底遗弃在冰原上、如同巨大坟墓般的雪地车残骸,在漫天风雪中,迅速变得渺小,模糊。
李国华扶了扶几乎看不清前路的眼镜,咬了咬牙,迈动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跟上了那个独臂的背影。
火舞检查了一下机械足的关节锁定,默默走在队伍的侧翼,如同一道沉默的警戒线。
刘波低吼一声,扛着远超常人的重物,迈开了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让脚下的冰层微微震颤。
包皮哭丧着脸,嘴里嘀嘀咕咕,不断地调整着肩上令他倍感痛苦的背包带子。
但在那越来越远的车辆废墟和越来越近的、吞噬一切的冰原面前,他也不敢有丝毫停留,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小队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默而决绝的姿态,彻底融入了这片无边无际、冷酷无情的冰雪世界。
身后,机动时代的余烬彻底熄灭。
前方,充满未知、艰险与磨难的徒步时代,伴随着更加刺骨的寒风和更加沉重的脚步,正式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