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古殿的大门冰冷而沉重，触手之处，仿佛能感受到万古岁月的流逝与无数星辰的生灭。墨昭仪的手掌按在其上，并未感受到明显的阻力，却也未能轻易推开。它更像是一个沉默的考验者，等待着她给出正确的“答案”。
她并未贸然发力。历经前八层的试炼，她早已明白，这座由慕笙亲手布置的试炼塔，绝非单靠蛮力就能通行无阻。她闭上双眼，心神再次沉静下来，将方才在第八层星空中所感悟到的那一丝“寂灭”真意，缓缓凝聚于掌心。
与此同时，腰间的玄鳞剑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剑鞘之上，那暗沉的龙鳞纹路流转起微光，一股同源却更为深邃浩瀚的寂灭寒意悄然涌出，与她掌心的感悟交融。
仿佛钥匙找到了对应的锁孔。
“嗡——”
一声古老而悠长的轻响自殿门内部传出，沉重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没有激起半分尘埃。
门后的景象，并非想象中的华丽殿堂或最终关卡，而是一片……混沌。
光与暗在这里交织、扭曲、湮灭又重生。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之分，没有时间流逝的感知，只有最本源的、不断演化的能量流。它们时而化作咆哮的巨龙，时而变为静谧的莲花，时而崩解为最基本的粒子，时而又凝聚成模糊的道纹。这里仿佛是天地未开之前的奇点，又像是万物终结之后的归墟。
一种难以言喻的、凌驾于之前所有层次之上的威压弥漫其中，但这威压并非充满敌意，而是如同天道般漠然、宏大、至公无私。
墨昭仪站在门口，只觉得自身渺小如尘埃。她的无瑕金丹在此刻自行运转到了极致，方才感悟的寂灭剑意自发护体，才让她勉强在这片混沌能量流前站稳脚跟。
她瞬间明白，这第九层，考验的或许已非具体的实力、悟性、心志，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与天地至理的共鸣，对自身之“道”的确认！
塔顶。
白慕笙看着光镜中那片熟悉的混沌，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复杂难明的情绪。这里是试炼塔的核心，也是她截取的一丝天地初开时的本源景象所化，虽不及真实之万一，但用于考验，已是足够。
“终于到了这里。”她轻声道，语气中少了几分慵懒，多了些认真，“‘万物源初’。小昭仪，你能从这里，‘看’到多少，又能否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呢？”
她并未期待墨昭仪能完全理解这片混沌，那需要极高的境界和对大道本源的深刻理解。她期待的，是墨昭仪在此地的反应，是她道心最本真的投射。
第九层内。
墨昭仪深吸一口气，毅然踏入了这片混沌之中。
甫一进入，周遭那些狂暴的本源能量流并未攻击她，反而如同好奇般缠绕上来。每一道能量流都蕴含着截然不同的“意”——炽热的火、温润的水、厚重的土、锋锐的金、生机勃勃的木、狂暴的雷、缥缈的风……甚至还有更为玄奥的时间、空间、生死、因果的细微痕迹。
它们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的身体，冲刷着她的经脉、丹田、金丹乃至神魂！
痛苦瞬间袭来！这种冲刷并非破坏，而是以一种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让她亲身“体验”着天地间各种本源力量的本质。她的无瑕金丹疯狂旋转，竭力消化、适应着这一切，但依旧杯水车薪。
更可怕的是，她的心神也被拉入了一片幻象之中。
她仿佛看到天地开辟，清浊分流……看到星辰诞生，万物生长……看到文明兴起又覆灭……看到强大的修士逆天而行，最终却在天道雷劫下化为飞灰……她也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墨家的兴衰，看到了与白慕笙相遇的点点滴滴……
无数画面、声音、感悟如同滔天巨浪，冲击着她的意识。她感觉自己就像狂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被这浩瀚的信息洪流同化、吞噬。
“守住本心！”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短暂清醒。
她想起了第四层的心魔雾海，想起了第七层的映心水镜。每一次，都是对内心的审视。
这一次，更为彻底！
外界万千大道，内心纷杂思绪，何为我之道？
是复仇？是守护家族？是追求无上力量？还是……追逐那道白色的身影？
混沌能量依旧在冲刷，幻象依旧在更迭。
她的眼神却从最初的混乱痛苦，逐渐变得迷茫，继而开始挣扎、思考。
她体内的无瑕金丹光芒大作，其上那道纹似乎活了过来，缓缓流动。玄鳞剑不安地震颤着，散发出的寂灭剑意不再是防御，而是开始主动地、贪婪地吸收着混沌中那些属于“寂灭”、“终结”、“归墟”意味的能量流。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
墨昭仪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迷茫与纷杂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坚定！
外界大道三千，我自取一瓢饮！
心之所向，即为吾道！
她不再试图去理解所有能量，去铭记所有幻象。她放开了对身体的部分掌控，任由那些本源能量冲刷，唯独将全部的心神，凝聚于一点——
那是她对水之柔韧、变幻的理解；
那是她初窥门径的寂灭剑意；
那是她历经磨难不曾动摇的坚韧心志；
那更是……心底深处，对那人无法割舍的、促使她不断向上、渴望能与她并肩的炽热情感！
种种一切，糅合、提炼、升华！
轰！
她体内那枚无瑕金丹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光芒中，一道虚幻的、略显模糊的剑影缓缓浮现，缠绕着水汽与寂灭寒意，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独属于墨昭仪的道韵！
虽稚嫩，却已初具雏形！这是她的“道”的初步显化！
也就在这一刻，周遭狂暴的混沌能量流仿佛认可了什么，缓缓平静下来，不再冲击她，而是如同温顺的溪流般绕着她盘旋，最后，在她面前汇聚成一道闪烁着九彩霞光的阶梯。
阶梯之上，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宝石——正是此次试炼塔开启的最终奖励，也是白慕笙放置于此的“小玩意儿”。
塔顶，白慕笙看着光镜中墨昭仪身前凝聚的虚幻剑影，以及那最终浮现的九彩阶梯和奖励，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无比真实、甚至带着几分惊喜的笑容。
“竟真的在此时此地……初步凝成了‘道种’的雏形？虽然还微弱得很，但……哈哈，好！好！好！”
她连说三个“好”字，心情显然极佳。
“看来，这魁首，毫无悬念了。”
她目光扫过其他光镜。第五层内，紫竹遍体鳞伤，却终于抓住一次机会，险之又险地跃过了最后一道空间裂痕，瘫倒在通往第六层的阶梯上。凌清妍仍在艰难前行。杨婉儿……居然还在第四层雾海里打转，但似乎找到了一种奇怪的节奏，跌跌撞撞地往前挪。
白慕笙轻笑摇头，将目光重新投向第九层。
墨昭仪伸出手，握住了那颗星云宝石。宝石入手温润，一股精纯无比、远超灵气的本源能量涌入体内，让她刚刚凝聚的“道种”雏形都凝实了一丝。
她转身，看向虚空，仿佛能透过无数空间，看到塔顶那个慵懒的身影。
她知道，她做到了。
不仅通过了试炼，更找到了自己未来的方向。
而这一切，皆因她。
墨昭仪握住那颗星云流转的宝石，温润而磅礴的能量让她初凝的“道种”雏形都雀跃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目光投向这第九层混沌空间的某处虚无——她有种强烈的直觉，慕笙就在那里看着她。
仿佛回应她的心念，前方的混沌能量无声地向两侧分开，露出一道柔和的光梯，并非向下，而是蜿蜒向上，通往视线不可及的更高处。
她毫不犹豫，踏光而上。
一步迈出，周遭景象变幻，那令人敬畏的万物源初之景如潮水般退去。眼前豁然开朗，正是她曾惊鸿一瞥的塔顶——星空穹顶，白玉莲台，以及那个慵懒倚靠在软垫上、正笑吟吟望着她的白衣身影。
“哟，闯关成功的小英雄回来了？”白慕笙唇角弯起熟悉的弧度，晃了晃手中的碧玉酒盏，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表现不错，比我想的还要好点儿。”
再次见到她，尤其是在刚刚历经心路历程、明确本心之后，墨昭仪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她快步上前，将手中那颗星云宝石递过去，声音因激动而比平日更软了几分：“慕笙，我做到了。这个…”
白慕笙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耳尖和亮得惊人的眼眸上停顿了一瞬，轻笑一声，并未去接那宝石，反而顺手从旁边小几上拈起一块小巧精致的荷花酥，自然地递到墨昭仪嘴边。
“奖励嘛，你拿着玩就好，我这儿多得是。”她语气随意，仿佛给出的不是蕴含本源力量的奇宝，而真是颗普通糖豆，“倒是看你，神魂消耗不小，脸色都白了。先吃点东西垫垫。”
指尖几乎触碰到墨昭仪的唇瓣，带着淡淡的点心香气和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墨昭仪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张口接住了那块荷花酥。酥皮入口即化，清甜的莲蓉馅料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她确实存在的些许疲惫与紧绷。
她小口吃着，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宋毅做的，我又没动手。”白慕笙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收回手时，指尖似乎无意地蹭过了墨昭仪的下巴，留下一点微痒的触感。她重新看向那些悬浮的光镜，语气慵懒却带着一丝新的兴味，“说起来，看你闯关挺有意思，我忽然改主意了。”
墨昭仪咽下点心，疑惑地看向她。
只见白慕笙伸出纤长手指，对着虚空轻轻一点，一道无形的波动瞬间传遍整个试炼塔。她笑吟吟地宣布：“从现在起，规则改了。无论用时长短，不管之前表现如何，只要最终能抵达这塔顶的，皆能自选宝物。五层以上见者有份，都有一份‘安慰奖’。”
她顿了顿，侧过头，冲墨昭仪眨眨眼，带着点狡黠的意味：“当然，我们家小昭仪第一个到，还是魁首，奖励最好。至于后面的嘛…看他们运气和本事了，总不能白跑一趟不是？不然多打击积极性。”
墨昭仪顿时明白，她这又是一时兴起，想让这场试炼变得更“有趣”些。或许，也是想看看，在有了明确终点和奖励的刺激下，剩下的人能爆发出怎样的潜力。
“你呀…”墨昭仪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和一丝无奈的笑意。她走到白慕笙身侧的蒲团上坐下，很自然地拿起酒壶，为白慕笙空了的酒杯续上半杯灵酒。
白慕笙受了她这伺候，惬意地抿了一口，“塔内的东西你随意挑一样。”说罢，她话语顿了顿，嘴角勾了起玩味，“当然，我这个塔主不在奖励之中。”
墨昭仪面色微红，想起一年前抖机灵的想法。
“我还不知道要什么，可以留到下次吗。”
“随意。”白慕笙说完，很是自然地将身子往墨昭仪这边歪了歪，几乎半靠在她身上，指着面前最大的几面光镜。
“来来来，陪我看戏。看看还有哪些小倒霉蛋…哦不，幸运儿能爬上来。”她发丝蹭过墨昭仪的肩颈，带来细微的痒意，声音里充满了期待，“尤其是那个杨小婉儿，还在雾海里扑腾呢，笑死我了…还有紫竹那丫头，拼劲是足，就是有点莽…”
墨昭仪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任由她靠着。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淡淡酒香，她的目光也投向光镜，轻声应和：“嗯，我陪你一起看。”
塔顶星光柔和，酒香氤氲。一人慵懒倚靠，一人身姿笔挺却隐含纵容，无形的亲近与默契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仿佛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