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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兵团回来的第三天,北阳市迎来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

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将整个世界包裹得银装素裹。

盛屿安帮母亲扫完院子里的积雪,鼻尖冻得通红,呵出的气结成白雾。

“妈,我出去买点毛线,上次买的颜色不太对。”她找了个借口,裹紧了围巾。

“这么大的雪,晚点再去吧?”闻悦有些担心。

“没事,一会儿就回来!”盛屿安朝母亲摆摆手,灵活地闪出了院门。

她心里存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昨天收到他的电报,只有简短的“任务结束,今日归队”几个字,算算时间,如果他绕道北阳……也许就是今天?

明知希望渺茫,她还是忍不住想往那条通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去。

风雪很大,街上行人稀少。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那点小火苗,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盛屿安!”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雪,清晰地传入耳中。

她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猛地回头。

街角不远处,那个穿着军大衣、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不是陈志祥又是谁?

他肩头落满了雪,眉眼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思念和喜悦。

他大步朝她走来,军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你……你怎么在这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路过。”他言简意赅,目光却牢牢锁在她脸上,一寸寸地打量,仿佛要将这几个月的分离都看回来,“下这么大雪,乱跑什么?”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责备,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觉得暖心。

“我……我出来买点东西。”她晃了晃空荡荡的手,才想起毛线的借口。

陈志祥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没戳穿她,只是自然地伸出手,拂去她发顶和肩上的落雪。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指尖偶尔擦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围巾呢?”他注意到她空荡荡的脖颈,眉头微蹙,“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

“忘……忘了。”盛屿安小声嘟囔,心里却泛起甜意。他还记得她怕冷。

“糊涂。”他低声说,解下自己还带着体温的军绿色围巾,不由分说地、略显笨拙地给她围上。

围巾上满是他的气息,清冽的,带着风雪和阳光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她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心跳如擂鼓。

“不用……我……”她想拒绝,声音却淹没在厚厚的羊毛围巾里。

“围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手指在她颈侧轻轻打了个结,动作有些僵硬,透着一股直男的执拗。

围巾很长,几乎把她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水润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陈志祥看着她这副乖巧(被迫)的模样,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笑意更深。

“走吧,送你回去。”他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并不存在的“东西”,示意她走在前头。

风雪似乎都变小了。

两人并肩走在安静的街道上,雪花静静飘落,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脚下咯吱的雪声和彼此的心跳。

“在兵团,见到李翠兰了?”他找着话题,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低沉。

“嗯!”提到兵团,盛屿安话多了起来,“翠兰姐还问起你呢!大家都很想你……们。”

她悄悄把“你”换成了“你们”。

陈志祥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赵连长身体还好?”

“好着呢!拍我肩膀那力道,差点没把我拍散架!”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他低笑出声,胸腔震动,侧头看她:“在北大呢?习惯吗?”

“习惯!就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有点远。”

远到收不到你的信,听不到你的消息。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

陈志祥的脚步缓了一瞬,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被围巾遮住的侧脸上。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沉默再次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

快到家门口的那个小巷子时,陈志祥突然停下脚步。

“这个,给你。”

他从军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

布包还带着他的体温。

盛屿安疑惑地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支英雄牌钢笔,乌黑锃亮,笔帽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略显粗糙的“安”字。

“看你信里总说要写很多笔记,这个……应该好用。”他语气平淡,耳根却悄悄红了。

这是他出任务路过上海时,特意跑去买的,那个“安”字,是他借用部队的工具,偷偷刻了很久的。

盛屿安握着那支沉甸甸的钢笔,指尖都在发烫。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里面有水光浮动。

“谢谢……我很喜欢。”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欢喜,陈志祥觉得,那几个晚上熬夜刻字的辛苦,都值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最终却只是轻轻拂去她睫毛上落下的一片雪花。

“好好读书。”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得像要把人吸进去,“不用怕远。”

有我守着。

这句话,他放在心里,没说。

但盛屿安听懂了。

她重重点头:“嗯!”

到家门口了。

闻悦听到动静,从窗户里探出头,看到并肩站在雪地里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又悄悄缩了回去。

“我到了。”盛屿安小声说,有些不舍。

“进去吧,外面冷。”陈志祥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你……”

“我看你进去。”

盛屿安抿了抿唇,慢慢转身,走到院门口,又突然停下。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转身,几步跑回到他面前。

在他略带惊讶的目光中,她踮起脚尖,飞快地、轻轻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如同雪花落地,一触即分。

“路上小心!”

她丢下这句话,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院子,砰地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胸膛。

门外,陈志祥僵立在雪地里,脸颊上那柔软微凉的触感仿佛还在。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被亲到的地方,那里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热度迅速蔓延至全身。

风雪似乎都静止了。

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院门,低低地、压抑地笑出了声,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星辰炸开,璀璨无比。

这个傻丫头。

他紧了紧军大衣的领口,转身大步走入风雪中,背影挺拔,脚步坚定,仿佛拥有了对抗整个寒冬的力量。

院门内,盛屿安捂着滚烫的脸,慢慢滑坐在地上,嘴角却控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雪花,还在静静飘落。

覆盖了足迹,却覆盖不住,那悄然滋长、愈发炽热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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