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一步,声音激昂起来:“大陆之富庶,远超我等想象。洛阳一城,其财货人口,便十倍于我东赵!难道我们就要永远满足于用海鱼换取他们的残羹冷炙吗?我们拥有强大的海军,我们的勇士能征善战,为何不能在这片广阔天地中,为东赵争得应有的地位和利益?!”
“荒谬!” 另一位保守派大臣厉声喝道,“大陆纷争,如同泥潭,一旦陷入,休想脱身!我东赵凭海立国,水军虽强,难道能上岸与魏国的铁骑争锋吗?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只看到大陆繁华,却看不到其下的刀山火海!”
“看不到的是诸位大人!” 陈瑜也站了起来,他语气不如赵杨激烈,却更显沉稳。
“大陆并非铁板一块。魏国内部,世家大族勾心斗角,边境胡人虎视眈眈。我东赵未必需要直接出兵征服,我们可以支持一方,削弱另一方;可以占据沿海要地,建立据点;可以凭借水军之利,控制商路!关键在于,我们必须改变目前这种被动接受的姿态,要主动介入,利用大陆的矛盾,为我东赵谋取最大的利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特别是那些同样年轻的官员和将领,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压抑的兴奋和认同。
“偏安一隅,或许可得一时安宁。但大陆一旦出现真正的雄主,整合力量,打造水师,届时,我东赵还能安然超然吗?恐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狂妄!”
“数典忘祖!”
“尔等欲陷国家于危难乎?!”
保守派的斥责声如同潮水般涌来。而年轻一代的官员、将领,虽然大多还不敢公然反驳,但他们的沉默,以及眼中闪烁的光芒,已经表明了态度。
赵杨毫不退缩,他甚至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高高举起:“此乃我等在洛阳,费尽心力所得之中原《攻城器械概要》残卷!还有这,”
他又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粗纸,“此乃魏军正在研制的火油配方之一!大陆并非不可企及,他们的技艺,我们同样可以掌握,甚至可以超越!唯有力量,才能确保超然的地位,而非退缩和回避!”
“私通外邦,窃取机密!赵杨,你好大的胆子!” 张赟太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峥怒斥。
殿内顿时乱成一团,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争吵声、辩解声、呵斥声不绝于耳。东赵庄王端坐在王座之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昏黄的烛光下,他的面容隐藏在冠冕的阴影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场关于“海东之心”的辩论,从白昼持续到深夜,又从天明争论到日暮。王宫内的烛火换了一茬又一茬,侍从们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保守派坚守着先王的遗训和百年的传统,视大陆为危险的禁区;而年轻一代则被大陆的广阔和机遇所吸引,坚信东赵的未来绝不能局限于海岛。
没有结论。
当东赵王最终以“容后再议”结束了这场马拉松式的朝会时,所有人都感到一种精疲力竭的窒息。赵杨和陈瑜走出宫殿,海风扑面,带着凉意。天空是深沉的墨蓝色,繁星点点,与洛阳那被灯火映红的夜空截然不同。
“他们不会懂的。” 赵杨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声音有些沙哑。
“种子已经播下。” 陈瑜轻声说,他的脸色在星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看到了吗?今天朝堂上,为我们说话的年轻人,比我们出发前多了不少。他们在听,他们在想。”
赵杨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们需要更多的‘火种’。不仅仅是兵法和火器…我们需要了解大陆的一切,山川地形,人物风情,势力分布。”
“已经在做了。” 陈瑜低声道,“有几个商人,很可靠,他们下次回来,会带来更详细的地图。还有一些…来自北地和西边的消息。”
两人并肩而行,不再说话。宫墙之外,是沉睡的城市和平静的海港。但在这平静之下,变革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先王的遗训如同一个古老的咒语,曾经庇护了东赵的生存,如今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它可能的方向。打破枷锁,需要时间,需要力量,更需要…一颗不再安于现状的、躁动的“海东之心”。
这颗心,正随着来自大陆的风,一下下,沉重而有力地搏动起来。
(一月之后,赵杨和陈瑜被议事堂依照放逐令,遣其去逸洲开拓,以惩其失。)
注:《东赵国志》庄王世家……王秉先王之旨,不与中土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