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七鱼用略带沙哑的嗓音给辅导员发了条短信，谎称身体不适需要请假一天。
发送成功后，她深吸一口气，背上那个略显沉重的帆布背包，里面除了泳衣、毛巾，还有一袋刚在附近超市买的、颗粒粗粝的海盐，塑料袋在包里随着步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刻意避开了平时上学常坐的公交线路，绕到稍远的一个站台，登上一辆开往江对岸方向的公交车。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了五站路，车厢里弥漫着清晨特有的困倦和早点气味。
七鱼紧抱着背包，靠在窗边，看着熟悉的街景逐渐被更繁华、更陌生的楼宇取代。
在“水岸轩”小区气派的欧式大门前，车子停下。她下了车，站在那扇紧闭的银色自动伸缩门前，有些踌躇。
小区门禁森严。她走到旁边的岗亭，透过玻璃窗，看到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的年轻保安正低头看着监控屏幕。
七鱼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玻璃。
保安抬起头，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掏出那把沉甸甸的钥匙，展示给对方看。
保安视线在钥匙和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确认了什么，毕竟业主已经打过招呼，于是便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操作台上的一个按钮。
伴随着低微的电机声，厚重的自动门平滑地向一侧滑开，露出里面修剪整齐的绿化带和湿漉漉的柏油路面。
小区里异常安静，仿佛与门外车水马龙的世界隔绝。
路面显然是刚洒过水，反射着上午清亮的阳光，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气息。
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喷水池，水柱扬起又落下，水珠溅在池边的鹅卵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7栋。
这是一栋高耸的塔楼，银灰色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些晃眼。
走进一楼大堂，地面光可鉴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电梯需要刷卡才能运行，她试着用钥匙上的电子芯片贴了一下感应区，“嘀”一声轻响，电梯门无声滑开。
轿厢内部铺着柔软的深灰色地毯，几乎吸收了所有声音，平稳地直达28层。
走出电梯，楼道里灯光柔和，只有两户门，2801在铺着地毯的走廊尽头。
深灰色的防盗门厚重而冰冷，旁边嵌着科技感十足的指纹密码锁面板，但苏婉清给她的这把钥匙，显然是另一种权限。
七鱼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时能感到金属摩擦的细微阻力。转动钥匙，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解锁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她轻轻推开门。
一股淡淡的、像是柠檬与雪松混合的清新剂味道扑面而来，不刺鼻，但透着一种无人居住的规整感。
玄关很宽敞，地面是浅灰色带有天然纹理的大理石，光洁得能清晰映出她有些拘谨的身影。
她脱下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整齐地放在空荡荡的鞋柜旁，光脚踩上冰凉的石材地面，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客厅极大，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江景，江水在阳光下流淌，泛着细碎跃动的金光，几乎占满了整个视野。
屋内的家具极少，一张看起来无比柔软的巨型白色沙发占据中心，一个线条简洁的玻璃茶几，墙上挂着一幅以深浅不一的蓝色线条构成的抽象画。
整个空间的色调是冷静的白、灰、蓝，干净、现代，却也冷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样板间。
她像参观博物馆一样，轻轻推开一扇虚掩的门，是卧室，巨大的双人床上铺着平整如镜的白色床单，没有一丝褶皱。
另一扇门后是书房，靠墙的书架是空的，木质桌面一尘不染。最后，她找到了浴室，推开门。
浴室大得超乎想象，比她租住的整个单间还要宽敞。
墙面和地面通体贴着白色瓷砖和深灰色防滑石板，整洁得发亮。正中央是一个优雅的椭圆形独立浴缸，釉面洁白，边缘镶嵌着一排银色的控制按钮和出水口。
干湿分离的淋浴区用透明的玻璃隔断。最令人惊叹的是那一整面墙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她有些愣神、甚至带着点不知所措的脸。
窗户也是落地的，正对着江面，视野极佳，但玻璃是特殊的单向材质，从外面看只是一面暗色的墙，私密性极好。
她放下背包，拉开拉链，拿出那袋用透明塑料袋装着的粗海盐。
盐粒粗糙，隔着袋子摩挲着她的指尖。她走到浴缸边，研究了一下那些银色按钮，找到了控制热水的水龙头，轻轻拧开。
热水立刻汹涌而出，哗哗地注入洁白的浴缸，蒸腾的热气迅速弥漫开来，在冰冷的瓷砖表面凝成细小的水珠。
她撕开盐袋，将白色的盐粒一股脑倒进热水中，盐很快沉底，然后无声无息地融化，清澈的热水渐渐变得有些朦胧的乳白色。
趁着放水的工夫，她好奇地打开浴室里的储物柜，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未拆封的洁白毛巾、浴巾，还有各种包装精致的沐浴用品，甚至有一瓶未开封的海盐浴盐。
她拿起那瓶浴盐看了看，又默默放回原处，还是决定用自己带来的。水放了大半缸，她伸手试了试温度，略微烫手，正是她需要的。
她关掉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她脱掉衣服，仔细叠好，放在旁边一个低矮的皮质凳子上。
然后，赤脚踏进微烫的水中，温暖的感觉立刻从脚底包裹上来，驱散了刚才光脚踩地的寒意。
她慢慢地坐下去，让温热的海水逐渐淹没大腿、腰腹，最后整个人滑入水中，让带着咸味的水没过肩膀，只露出脑袋。
被温暖盐水包裹的瞬间，皮肤上那种隐隐的、令人不安的干燥和紧绷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在欢欣地张开，贪婪地吸收着水分和盐分。
她舒适地靠在光滑微倾的浴缸壁上，闭上眼睛，感受着水流轻柔的托浮。窗外的江水平缓东流，偶尔传来一声遥远的轮船汽笛，更添静谧。
她摸索着按了浴缸侧壁的一个按钮，水底顿时冒出无数细密柔和的气泡，咕噜咕噜地轻轻冲击着她的后背、腰部和腿部，像无数温柔的手指在按摩，僵硬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泡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水温渐渐下降，舒适感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头歪在冰凉的缸沿，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她差点睡着的时候，一个激灵猛然惊醒，发现水已经变得温凉。她赶紧起身，带起一片哗啦啦的水声，水珠从身上滚落，在脚下深灰色的防滑石板上积了一小滩。
拿过旁边挂着的蓬松厚实的白色浴巾，仔细擦干身体，皮肤摸上去异常光滑细腻，透着被温水浸泡后的健康粉色，之前那些干燥的迹象彻底消失了。
穿好衣服，她开始仔细清理“战场”。
把浴缸的水放掉，看着漩涡将剩余的盐水无情卷走。又用淋浴喷头冲洗了浴缸内壁，并用浴巾擦干了溅到地板上的所有水渍。
打开排风扇，让潮湿的空气流通。她环顾四周，确保一切恢复如初，没有留下任何她来过的痕迹。
走到玄关，穿上那双旧帆布鞋。
关门落锁时，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空旷、明亮、却毫无生气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江水依旧无声流淌。
这里安全、私密、能满足她身体迫切的需求，却也像一座精致的牢笼，冰冷而孤独。
下楼，走出小区，重新汇入嘈杂的市井。
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刚才在室内的寒意。公交车来了，她投币上车，车厢里人多了起来，混杂着汽油味、汗味和各种食物的气味。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窗蒙着一层灰，看出去的风景都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
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松弛，但心里却莫名地涌上一股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安宁，是用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交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