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七鱼是在一阵持续不断的、恼人的手机震动声中，被硬生生从浅薄的睡眠中拽出来的。
窗外天色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房间里投下模糊的影子。
她昨晚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复出现试衣间刺眼的灯光、孙倩赵琳放大的笑脸、以及那条藕粉色裙子像水草一样缠绕着她的窒息感。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在床头摸索，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屏幕，上面闪烁着十多个未读消息的提示图标，来自班级群和几个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同学名字，最上面一条是孙倩发来的，附带着一个校园论坛的链接，后面跟着一连串触目惊心的感叹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下沉，所有残存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不祥的预感，让她头皮发麻。
她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点开了那个链接。
手机屏幕亮起，页面跳转到海洋大学人气最旺的校园论坛。
一个用加粗红色字体标注的、标题极具煽动性的帖子——《【惊爆眼球】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七羽吗？！艺术节反串效果也太炸裂了吧！》——被无数回复顶在首页最顶端，后面紧跟着一个鲜红刺眼的“爆”字图标和不断飙升的点击数字。
主楼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只有一张高清照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眼球——正是昨天下午在那家高端女装精品店的试衣间外，被赵琳抓拍到的瞬间！
照片上的她，穿着那条质地柔软、泛着珍珠光泽的藕粉色真丝连衣裙，侧身站着，身体微微僵硬，脸上还带着猝不及防被镜头捕捉时、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惊慌和无措，眼神湿漉漉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商场的专业灯光柔和地打在她身上，将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连衣裙优雅剪裁下清晰勾勒出的微微起伏的胸线、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以及及膝裙摆下笔直修长的小腿线条，都展现得一清二楚。
她微长的、略显凌乱的发丝贴在颊边，非但没有减分，反而增添了一种脆弱的、易碎的美感。
七鱼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照片，感觉全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全部涌上了头顶，脸颊滚烫，随即又像退潮般迅速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冷和麻木感，指尖都冻得发僵。
她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停止，手指僵硬得像两根木棍，机械地、一下一下地往下滑动屏幕。
下面的回复已经盖起了高楼，刷新速度快得惊人：
“1楼！卧槽！这真是七鱼？！我他妈直接瞎了！这颜值这身材……你跟我说这是反串？？？”
“2楼！楼上+1！这根本就是女生本身好吗？！这线条，这气质，比我们文学院公认的系花还像系花好吧！我不信我不信！”
“3楼：弱弱地说一句……其实我一直觉得七鱼声音也挺细的，说话轻声细语的，走路姿势也……有点特别，不像一般男生那么大大咧咧。”
“4楼：细思极恐！难道七鱼本来就是女生？之前那些什么体弱多病、声音有缺陷之类的说法，都是掩饰？”
“5楼：很有可能啊！入学资料会不会有问题？这年头造假也不是没可能……”
“6楼：有没有技术党出来分析一下照片真假？p没p过？我记得开学军训那会儿，七鱼好像不长这样啊？短发，穿着宽大的迷彩服，虽然清秀，但还是挺有男生样的。”
立刻有人贴出了开学初班级集体照的截图。
照片上的“七鱼”顶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不合身的迷彩作训服，脸上带着点晒后的黑红，眼神有些拘谨，整体看起来更偏向中性，甚至带着点青春期男生的青涩和棱角。
紧接着，又有人贴出了近期在课堂上用手机偷偷拍到的七鱼。
照片里的她头发已经长到了颈窝，皮肤似乎白皙细腻了许多，即使穿着宽松的灰色连帽卫衣，也难掩身形日渐柔和的轮廓和隐约的女性曲线。
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对比，变化确实存在，而且相当明显。
虽然可以用“长开了”、“会打扮了”来解释一部分，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转变，却难以忽视。
七鱼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床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像扔掉一块烧得滚烫、烙人手心的炭块。
她蜷缩起身体，用厚重的羽绒被紧紧蒙住头，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光线，但黑暗中，那张照片和那些刺眼的评论却像鬼魅般在脑海里反复闪现。
她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以这种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发生了。
那些目光，那些议论，不再仅仅是停留在表面的好奇和无聊的流言蜚语，而是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直指她拼命隐藏的、最核心的秘密——她的性别身份。
一种无处遁形的恐慌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在床上磨蹭了很久，直到阳光彻底照亮了房间，才像耗尽所有力气般，慢吞吞地爬起来。
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手指在一排衣服上划过，最后刻意挑出了衣柜里最宽松、颜色最暗沉、几乎能把她整个装进去的一件纯黑色加绒连帽卫衣，和一条裤腿肥大到能塞进两条腿的深灰色工装裤。
她换好衣服，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被包裹在一片沉闷的黑色里，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又翻出一副平时几乎不戴的、镜框粗重的黑框平光眼镜架上，进一步遮挡住眉眼。
她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含起胸，微微弓起背，让肩膀内收，整个人刻意营造出一种畏缩、不起眼的姿态，试图最大限度地抹去身上任何可能被联想到“女性化”的特征。
出门前，她在门口停顿了几秒，做了几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拧开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