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鱼用力地点了点头,苏婉清这番逻辑清晰、剥离了个人情感的阐述,为她离经叛道的选择提供了看似坚实合理的支撑。
“所以……在学姐的帮助下,我拿到了七鱼这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了生活。其实在学校里,学姐已经在帮我我重新登记学籍了,相信不久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愧疚,眼泪再次在眼眶中积聚,“我知道……这样瞒着爸爸妈妈,瞒着所有关心我的亲人,是错的,是大错特错……每次妈妈打电话来,问我吃得习惯吗,睡得好吗,为什么声音听起来好像又细了点……我都得强颜欢笑,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去搪塞……挂掉电话,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终于冲破了防线,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深色的桌布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润的痕迹。“我真的很害怕……姐,我害怕极了……我怕你们知道真相后,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我怕……我再也不能是你们的小羽了……我怕我再也……回不了那个家了……”
这一番夹杂着巨大恐惧、深切愧疚和长久压抑的哭诉,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林晓月心中最后的那道防线。
她看着眼前这个哭得肩膀不停颤抖、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女孩,看着她与记忆中那个阳光活泼、带着点傻气的表弟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女性柔美的侧脸线条,一种尖锐的、难以言喻的心疼和酸楚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淹没了最初的震惊和不适。
那个夏天光着膀子跟她一起在院子里疯跑、皮肤晒得黝黑发亮的调皮鬼,和眼前这个泪眼婆娑、需要人保护的表妹,两个形象在她脑海中剧烈地碰撞、交织,最终,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和作为姐姐的保护欲占据了上风。
她猛地伸出手,越过小半个桌面,一把握住了七鱼放在桌上、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冰凉的手指。
她的掌心温热,带着一丝紧张的潮意。“别说了……受苦了……”
林晓月的声音也哑了,带着明显的哽咽,“小羽……不,小鱼。是姐姐不好……我们……我们都不知道……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
这声呼唤和手心的温度,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七鱼心中那道封锁了太久、积压了无数委屈、恐惧和孤独的闸门。
一直强撑的坚强彻底崩溃,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苍白的脸颊汹涌而下。
她反手紧紧抓住表姐的手,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抽动起来,发出压抑已久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苏婉清始终安静地扮演着旁观者和支持者的角色,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抽出一张柔软的纸巾,隔着桌子,轻轻递到七鱼手边。
林晓月紧紧握着七鱼冰凉的手,感受着她指尖的颤抖和泪水的滚烫,心里五味杂陈。
她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既成事实的沉重接受。
“你这傻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就敢一个人硬扛着?!你才多大!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姑妈姑丈怎么办?你让我……”她的语气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一种后怕和深切的心疼。“姑妈姑丈那边……你总不能一直这么瞒下去。纸是包不住火的,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
七鱼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无助地摇着头,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恐惧:“我不知道……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不敢想象他们知道后的样子……”
这时,苏婉清再次开口,她的声音沉稳而冷静,开始引导局势走向解决方案:“这件事处理必须极其谨慎。突然的全盘托出,信息量过大,冲击力太强,很可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剧烈反应。我建议采取一个循序渐进的缓冲方案。”
她的目光转向林晓月,带着商议的意味,“或许,可以由晓月姐作为中间人,先向您的姑妈姑丈,逐步渗透一些经过修饰的信息。比如,可以透露说小鱼因为一些特殊的、罕见的体质原因,青春期发育出现了一些异常,导致外貌、声音发生了比较明显的变化,可能看起来会更偏向清秀、柔和一些。让他们有一个初步的心理铺垫和适应过程。等到时机相对成熟,他们消化了这部分信息后,再选择一个合适的场合,由我们陪同七鱼,一起向他们做更详细、更彻底的说明。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冲击,争取理解。”
林晓月认真地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流露出思索的神色。她仔细权衡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最终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份担当:“苏学姐说得有道理。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我先跟姑妈姑丈透点风,他们毕竟是长辈,经历的事多,承受能力也强些。总得有个过程,不能一下子把他们都击垮了。”
她转回头,看向七鱼,眼神变得坚定而温柔,用力握了握七鱼的手,“别怕,小鱼。这事……姐知道了,就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着。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天塌不下来!”
正在这时,包间外传来几声轻柔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沉重而感伤的气氛。
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端着精美的凉菜鱼贯而入,开始上菜。
餐桌上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碗碟轻碰的细微声响和食物诱人的香气。
林晓月拿起公筷,非常自然地夹了一块色泽红亮、看起来就十分诱人的糖醋排骨,放到了七鱼面前的小碟子里。
“来,多吃点这个,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妈做的这个了。你看你现在瘦的,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她的动作自然而亲切,虽然还带着一丝需要重新适应的生疏,但她正在努力地,学着如何与这个拥有了新身份、新外表的表妹相处。
七鱼看着碗里那块熟悉的、象征着童年和家乡味道的糖醋排骨,鼻腔里一阵发酸,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暖融融的,又酸溜溜的。
她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食不知味地吃着,味蕾似乎暂时失去了功能,但一种巨大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被亲人理解和接纳的安心感,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渗透了她冰封已久、充满恐惧的内心,缓缓地抚平了她那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虽然前路依然布满了未知的荆棘和挑战,虽然向父母坦白的巨大压力依然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但至少在此刻,她不再是孤独地漂泊在谎言海洋中的一叶孤舟了。
她的身边,有了可以依靠的彼岸。
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也格外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