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嗡鸣穿透了影庭刚刚建立的秩序壁垒,直接在每个生灵的灵魂深处响起。
它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意志的烙印,一种来自存在之初的古老法则,冰冷而绝对。
影庭七柱刚刚转化而成的温润玉色,在这股意志下竟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仿佛美玉即将蒙尘。
笼罩诸天的黑雾虽已尽退,但那被撕裂的天渊虚口却并未完全闭合,一缕缕比虚无更加纯粹的黑暗,正从那深不见底的裂隙中缓缓渗出。
“道……不可执……”
古老的低语再次回荡,带着一种宣判般的终结意味。
它在否定,在裁决。
否定陈九以身退契的壮举,裁决这刚刚诞生的影庭,不过是建立在沙土之上的楼阁,是逆道而行的泡影。
就在这股足以让神明都为之动摇的意志面前,一声冷哼,不大,却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这片冰冷的虚空。
黑渊合上了手中的古书,深邃的目光直视天渊深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愚昧的古老之物,你沉睡得太久了。这一次,执道的不是他,而是万影!”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翻开了手中的第二十五卷!
“轰——!”
万丈金光自书页中喷薄而出,其光芒之炽烈,竟将天渊虚口渗出的黑暗都强行蒸发!
金光如同瀑布般冲刷着诸天万界,映照出一片前所未有的神圣景象。
而在那无穷无尽的光芒核心,书页之上,七道无比清晰的身影赫然浮现,仿佛从古老的画卷中挣脱而出,活了过来!
一个手持引魂幡的纸人少年,眉眼间带着一丝不属于造物的坚毅——阿丙。
一个身着儒衫,指尖萦绕着墨香的笔灵,仿佛要书尽天下大道——墨生。
一匹四蹄踏着星辉,鬃毛如银河倾泻的骏马,眼神高傲而自由——白蹄。
一柄古朴长剑,剑身刻满山川纹路,剑意厚重如岳——岳九。
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指尖燃着符纸,双眸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符娘。
一朵清雅的莲花,花瓣上滚动着蕴含无尽生机的露珠——莲心。
一位身形佝偻,却挺拔如剑的老者,他的根须仿佛扎根于整个匠墟——槐翁。
七道身影,正是陈九一路走来,倾注了所有心血与情感的造物,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道途的见证!
立庭娘的身影在光柱中愈发凝实,她手中那柄因承受“退契”之力而布满裂纹的量天尺,此刻正在金光的照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愈合。
她手腕一翻,以尺点空,清越的声音响彻寰宇:
“万影退契已成,然道庭不可一日无主。今有七影,承主之志,继主之道,皆愿代主执道,当立‘影代道主’之仪!”
她的目光,穿过无尽空间,落在了匠墟深处,那个身着凤冠霞帔,孤寂伫立的身影之上。
“凤清漪,他以身为祭,将这方天地的权柄交还。如今,你为他意志之凭证,可代他……点名!”
凤清漪缓缓抬起头,那张绝美的容颜上,泪痕早已风干,只剩下一种几乎要燃尽生命的决然。
她看着天穹之上,那七道熟悉的身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致的温柔与痛苦。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没有动用任何法力,可虚空却仿佛被最锋利的刀刃切开。
一滴殷红的血珠自指尖沁出,带着她对陈九所有的思念与不舍,化作一道血色的丝线,在空中急速游走,书写。
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文字,而是以灵魂和情感为笔墨,烙印在天地法则之上的七个字。
“你们……替我成道。”
不是替他。
是替我!
我的道,便是他的道。我的愿,便是他的愿!
“轰!!!”
当最后一个字完成的刹那,天地法则剧烈轰鸣!
仿佛一道无上敕令,得到了整个宇宙的回应!
天穹之上,七影齐动!
阿丙手中的引魂幡冲天而起,瞬间暴涨亿万丈,幡面展开,笼罩了整个诸天。
无数在浩劫中逝去的无辜魂灵,在幡影下得到安息。
他化作一道深沉厚重的影子,立于影庭之东,是为——护世之影!
墨生手中的笔锋一转,在虚空中泼洒出亿万卷书册。
每一卷书册都记载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一种失落的传承。
墨香所及之处,文明之火重燃。
他化作一道智慧深邃的影子,立于影庭之西,是为——传道之影!
白蹄仰天长嘶,四蹄踏出,一步便是一片星域。
它的身影在诸天万界之间穿梭,巡视着每一寸疆土,任何异动都无法逃脱它的感知。
它化作一道迅捷如光的影子,立于影庭之南,是为——巡天之影!
岳九剑身嗡鸣,一道朴实无华的剑光横贯而出,精准地斩向天渊虚口。
那刚刚还在渗出黑暗的裂隙,竟被这一剑硬生生斩断了与深渊的联系,开始缓慢愈合!
它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影子,立于影庭之北,是为——镇厄之影!
符娘素手轻扬,万千符纸自燃,化作金色的火焰蝴蝶,飞向大千世界。
凡是被蝴蝶触碰的幻境、魔障、心魔,皆如冰雪消融。
她化作一道洞穿虚实的影子,立于影庭之东南,是为——破妄之影!
莲心轻轻摇曳,花瓣上的甘露化作一场润泽万物的细雨,洒落向每一个枯寂的角落。
枯木逢春,死星复苏,无尽的生命力在雨中萌发。
她化作一道慈悲温柔的影子,立于影庭之西南,是为——生灵之影!
槐翁手中的树枝化作的长剑,并未斩向任何敌人,而是直指天穹,剑尖遥遥对着那正在愈合的天渊。
仿佛在宣告,只要他在此,任何外敌休想再踏足此界半步。
他化作一道亘古不移的影子,立于影庭之西北,是为——守墟之影!
七道顶天立地的巨影,以七星拱月之势,将辉煌的影庭环绕在中央。
它们的力量彼此交织,形成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守护大阵,彻底稳固了这方风雨飘摇的天地。
影庭核心,那片只有陈九自己能感知的意识空间里,他仅存的一缕残念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言语。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小小的扎纸铺里,他只是一个战战兢兢,只想努力活下去的穿越者。
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陈九,意为长久。
可如今,他没有了名字,发不出声音,甚至不被这方天地所承认。
但他的纸人,在替他守护世界。
他的笔,在替他传播大道。
他的马,在替他巡视诸天。
他的剑,在替他镇压灾厄。
他的符,他的莲,他的树……都在替他活着,替他存在,替他……成道。
他那模糊不清的轮廓,极轻极轻地,仿佛笑了一下。
“……挺好。”
与此同时,虚空印灵的身影悄然立于黑渊合上的古书之上。
它低头看着书脊,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低语:“从今日起,道主不在台前,而在影中。诸天万界,凡有光处,皆有其影。”
说完,它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将自己仅存的残魂,彻底融入了古书的书脊之中。
刹那间,第二十五卷古书金光冲霄,书页封面上那原本空白的区域,缓缓浮现出几个崭新的烫金大字——
《灵引九卷·影立道庭》!
匠墟最深处,最后一张承载着陈九气息的旧纸人,在金光的照耀下缓缓飘起。
纸上的人影模糊不清,却站得笔直。
凤清漪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在那张冰凉的纸上,仿佛穿过了时空,听见了那个熟悉声音的低语。
她的嘴角,终于绽放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带着泪光的微笑。
“他说……”
“‘我的马甲,替我成道’。”
这一刻,在无垠的诸天万界,无数刚刚从浩劫中幸存下来的生灵,无论是人是妖,是魔是仙,都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他们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影子,无论长短,都在那一瞬间,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仿佛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向整个宇宙宣告:
先生在。
影庭高悬,七星拱月,诸天万界在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动荡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然而,在这片看似祥和的景象之下,凤清漪却并未选择休憩或庆祝。
她孤身一人,盘坐在匠墟那棵老槐树被斩断后,新近冒出的一点嫩绿新芽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