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天,全黑了。
几场大火,把半边天都烧成了血红色。
那是叛将的府邸,让怒火冲头的百姓一把火给点了。
中军帅帐里,却和外头的喧嚣是两个世界。
一盆炭火烧的正旺,把战后的寒气都赶跑了。
于谦,沈炼,郭勇这些核心将领,全都在。
每个人都东倒西歪的,眼神发直,还跟做梦一样。
赢了。
赢得太快,太干净了。
“殿下,河谷那边的战报,来了。”
郭勇那张黑脸兴奋的通红,跟灌了二斤烧刀子似的。
“开花弹洗地,真他娘的是神仙手段!”
“五万瓦剌残兵,炸死炸伤一大半,剩下的全跪了。”
“也先那老小子,被十几个亲兵拼死保着,从一条土路跑了。”
他一拳砸在掌心,满脸的肉疼。
“就差一点,末将就能把他脑袋提回来了!”
“行了,打扫战场,清点俘虏,收缴兵器,够咱们忙活好几天了。”
一个老将军捻着胡须,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这场大胜,想都不敢想,也先吃了这个大亏,十年之内,他不敢再朝咱们大明看一眼,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帐里的大部分将领都跟着点头,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安稳觉?”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帐篷里一下就安静了。
朱见济一直没说话,就坐在主位上,端着一碗热茶,一口一口的喝。
现在,他把茶碗顿在桌上。
他抬起眼,黑沉沉的,挨个看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诸位将军,仗,还没打完呢。”
所有人都呆住了。
“殿下,您这话。。。”
于谦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
“也先跑了,他手下的那些部落头人,也跑了不少。”
朱见济站起来,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抄起一根推杆。
“我们是打断了狼的腿,可它的牙还在。”
“给它喘息的机会,用不了十年,三年,甚至一年,它就能舔好伤口,变成一头饿狼,再来咬我们一口。”
他伸出手指,用力的戳了戳沙盘上广袤的草原。
“对付草原上的狼,就得把它连根拔起,烧成灰,一点渣都不能剩。”
“殿下英明!”
郭勇第一个吼出来,那颗好战的心又烧起来了。
“末将请命,这就点起兵马,追着他们屁股杀进草原,不把也先的王帐踏平,末将不回来!”
“追?”
朱见济摇了摇头。
“瓦剌骑兵化整为零,跑的比兔子都快,我们大军出动,粮草跟不上,进了草原就是没头的苍蝇,跟他们玩追逐战,正好中了他们的计,会把我们活活拖死。”
“哪。。。那怎么办?”
郭勇抓了抓头皮,有点懵。
“打蛇打七寸。”
朱见济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孤要的,不是一场没头苍蝇一样的追杀。”
他看向郭勇,又扫过帐内那些新提拔的年轻将领。
“孤要的,是一场精准的猎杀!”
“传孤的令!”
“从京营新军还有东宫卫里,抽调最精锐的斥候和轻骑,再配上武学毕业的学员,组成十支‘快速追猎营’!”
“每营三百人,不穿重甲,一人双马,只带三天干粮和足量的弹药!”
“你们的任务,不是去追杀那些散兵游勇,而是像狼群一样,在草原上搜索,追杀那些逃掉的瓦剌贵族和头人!”
“打掉了他们的头,剩下的瓦剌人,就是再也构不成威胁的羊群!”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将领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
这种战法,他们听都没听过。
新鲜。
刺激。
充满了血腥味。
“殿下,这法子是好,可草原那么大,他们随便往哪一钻,跟大海捞针一样,怎么找啊?”
沈炼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这个孤有办法。”
朱见济从怀里掏出几个奇怪的纸筒,往桌上一放。
“这东西,叫信号火箭。”
“每个追猎营,配三支。”
“一旦发现大股敌军,或是自己被包围,就立刻朝天上放。”
“一支红色火箭,是发现敌军主力。”
“两支,是请求合围。”
“三支,是陷入绝境,请求紧急救援。”
“孤会让郭勇将军,率领五千主力骑兵,作为总预备队,再草原上巡弋,一看到信号,立刻支援。”
“记住,这不是演习。”
“这是实战,会死人。”
“谁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草原上为大明挣一份泼天的功劳,自己站出来!”
话音刚落。
“末将愿往!”
“末将愿为殿下效死!”
帐内,一大片年轻将领“哗啦啦”的跪倒一片,眼睛里全是血丝和疯狂。
。。。
两天后,草原深处。
一支三百人的明军轻骑,正在一片枯黄的草地上飞驰。
为首的将领叫陆风,二十出头,武学第一批毕业的高材生。
他身手好,脑子活,对太子殿下搞出来的新东西,奉若神明。
“将军,斥候回报,前面发现一支瓦剌小队,大概百十号人,护着十几辆大车,车辙印很深,里面肯定有好东西!”
一个亲兵兴奋的跑来报告。
好东西?
陆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里冒出狼一样的光。
瓦剌贵族!
追了两天,终于钓到大鱼了!
“传令,全营加速,两翼包抄!”
陆风一挥手,毫不犹豫的吼道。
“别让他们跑了!”
三百骑兵猛的加速,朝着前方的猎物扑了过去。
追击很顺利。
那支瓦剌小队像是没想到明军敢这么深入,刚一接触,就丢下大车,四散奔逃。
陆风的部队士气高昂,一路追杀,砍了不少脑袋。
可当他们追进一片低矮的丘陵时,陆风心口猛的一抽。
不对劲。
这地方太安静了。
“停止追击!全员戒备!”
他猛的勒住马,厉声大喝。
晚了。
呜——
凄厉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的山丘后面炸响。
下一秒,无数的瓦剌骑兵从山丘后涌出,黑压压的一片,起码有三四千人。
他们脸上全是狞笑,手里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血光。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用十几车财宝和百十条人命当诱饵的毒计。
“中计了!将军!”
“我们被包围了!”
手下的士兵脸上血色褪尽,阵型一下就乱了。
“慌什么!”
陆风一声怒吼,逼着自己冷静。
他在武学里,推演过无数次这种绝境。
他飞快的扫视四周,最后盯死在左侧一处地势最高最陡的独立山包上。
“所有人,听我命令!”
“向左侧高地突围!快!”
陆风第一个冲了出去,挥舞马刀,硬生生的杀开一条血路。
三百新军士兵训练有素,立刻跟着主将,组成一个紧密的锥形阵,死命的往高地上冲。
丢下几十具尸体后,他们总算在瓦剌人合围前,冲上了那个小山包。
他们迅速组成一个环形防御阵,居高临下,用燧发枪不停的射击,暂时打退了瓦剌人的第一波冲锋。
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山下的瓦剌人,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
他们的弹药,在飞快的消耗。
“将军,弹药撑不过半个时辰了!”
“兄弟们伤亡很大,快顶不住了!”
绝望的气氛,在阵地里散开。
陆风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汗水混着血水,糊住了他的眼。
他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太子殿下教给他们的所有东西。
忽然,他想到了出发前,太子殿下亲手交给他的那个油布包。
“殿下说,这是最后的手段,不到山穷水尽,绝不能动。”
陆风喃喃自语,眼里爆出一团光。
现在,就是山穷水尽的时候!
“信号兵!”
他大吼一声。
一个背着三个纸筒的士兵连滚带爬的过来。
“将军,这玩意儿。。。大白天的,能行吗?”
士兵的声音都在发颤。
“殿下给的东西,就没有不行的!”
陆风一把抢过三个纸筒,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线。
“都给老子点着!”
咻!咻!咻!
三道刺耳的尖啸声撕裂了战场。
三支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直冲天空。
下一秒。
砰!砰!砰!
三团血一样红的烟花,在高空中猛然炸开。
那颜色,红的像血,在青天白日之下,竟然是那样的刺眼,那样的醒目!
方圆几十里,看的清清楚楚!
山下围攻的瓦剌人全都看傻了,一个个仰着头,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妖法?
。。。
二十里外。
郭勇正带着主力骑兵,在一片开阔地上休整。
“将军!快看天上!”
一个眼尖的亲兵指着西南方大叫。
郭勇抬头一看,眼睛一下就红了。
那三团血色的烟花,像三只求救的手,死死的抓着他的眼球。
“卧槽!三支红箭!”
郭勇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
“是殿下的最高警报!有兄弟被围死了,快没命了!”
他翻身上马,抽出那把斩将夺旗的马刀,刀尖直指西南。
“全军都有!上马!”
“西南方!给老子玩命的冲!”
“哪个兔崽子掉队,老子回来扒了他的皮!”
五千铁骑,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卷起漫天烟尘,朝着信号的方向,狂飙而去。
高地之上,陆风的部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他准备带着剩下的弟兄,做最后一次冲锋时。
他听到了。
大地在颤抖。
西边的地平线上,烟尘冲天。
一面绣着“郭”字的大旗,和几十面东宫的黑龙旗,从烟尘中闯了出来。
是援军!
是主力!
“援军到了!兄弟们!援军到了!”
陆风的眼泪一下就飙了出来,他举起手中的佩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太子殿下万岁!大明万岁!”
高地上活着的人,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他们看着那支从天而降的骑兵,看着那冲在最前方的郭勇,就跟看到了天神下凡。
山下的瓦剌人彻底傻了。
他们还没从那诡异的烟花里回过神,就被这支杀气冲天的生力军,从背后狠狠的捅穿了。
内外夹击下,这股瓦剌残兵,瞬间就垮了。
当郭勇的马蹄踏上高地时,他看到了浑身是血,却依旧站的笔直的陆风。
“好小子,有种!”
郭勇跳下马,狠狠一拳捶在陆风的胸甲上。
“没给殿下丢人!”
陆风咧开嘴,笑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他看着那渐渐散去的红色烟花,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殿下,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