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听澜轩西暖阁。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轩外一池秋水映着满天星斗,清冷微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
烛火摇曳,将江逸风傩面的轮廓投在墙壁上,更显神秘;
而对面的卢照邻,大病初愈的面容虽仍显苍白,眼神却因连日交谈而焕发着前所未有的光彩,少了郁结,多了几分求知的灼热与对眼前人的深深敬佩。
几案上温着苏小月亲手酿制的“玉冰烧”,酒香清冽,却无人多饮。
案头散放着几卷书册舆图,氛围肃然而又透着知交倾谈的深契。
“卢兄,心里应想知道我为何奢靡,”江逸风的声音低沉舒缓,打破了夜的静谧,他手指轻轻划过铺在案上的一幅泛黄的大唐疆域图,“我朝承前隋之基业,以太宗皇帝之神武,扫平群雄,定鼎天下,实乃以武立国,铁血铸就。”
他的指尖停在长安、洛阳,一路向东,划过辽阔的河北道,最终停留在辽东那片用朱砂勾勒的区域——高句丽。
“然,贞观十九年,陛下亲征辽东,虽克辽东城,却受阻于安市城下,天寒粮尽,铩羽而归。
及至前岁,苏定方将军再伐高句丽,水陆并进,声势浩大,终究……功亏一篑,损兵折将。” 他的语气带着惋惜。
卢照邻凝神倾听,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虽为文人,却也知国朝武功之盛衰,关涉社稷安危。“侯爷所言极是,前岁熊津江口一战,虽重创倭寇,扬我国威于海上,然辽东陆上之挫,元气大伤。
观今之朝野,府库不丰,兵甲待修,民力待复……诚如侯爷所言,大唐武功,确已至瓶颈,非短期可再图大举。” 他喟然长叹,忧国之情溢于言表。
“瓶颈?”江逸风微微摇头,傩面下的目光锐利如电,穿透烛火,直视卢照邻,“卢兄,岂止是瓶颈?此乃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危局。”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卢照邻心头。
“逆水行舟?”卢照邻一怔。
“正是,”江逸风霍然起身,负手踱至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眺望大唐的未来。
“高句丽,并非疥癣之疾,其国主自号‘高句丽王’,非臣服于我大唐之藩属。
其国制仿汉,有文字,有律法,有城池,更有数十万能征惯战之兵,其民剽悍,以渔猎为生,兼事农耕,非茹毛饮血之蛮夷。
其地扼辽东要冲,控渤海之咽,背依白山黑水,易守难攻。若任其坐大,假以时日,必成我大唐心腹之患。”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更可虑者,是其‘同化’之能,其国上层,久习汉家典籍,精通我礼仪制度。
其民虽有其俗,然与我河北、幽燕之民杂居日久,潜移默化,渐失华夷之辨。
彼若示弱则称臣纳贡,稍得喘息便桀骜不驯,反复无常。
此等‘同化’,非我化彼,实乃彼以其坚韧之根性,悄然吸纳我之养分,壮大其自身。
长此以往,辽东之地,民心向背,孰能预料?若待其羽翼彻底丰满,与北方诸胡勾结,或与海上倭寇呼应,则我大唐北疆,永无宁日,此非危言耸听,乃前隋覆辙,殷鉴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