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风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朵残梅。
他放下笔,将妻子微凉的手握在掌心:“又说傻话,便真是化蝶,我也要将你捉回家中好好供养。”
“方才还以为,夫君也要化蝶随妾身而去。。。。。”
窗外忽传来娄师德求见之声。
原是梨园工地出了蹊跷事——工部侍郎竟以“逾制”为由,暂停了观风阁的建造。
江逸风冷笑一声:“看来有人见不得圣人赚钱呢。”提笔便写就一封短笺,“让李辅国转呈天后,就说……梨园原是为方便圣人与民同乐。”
苏小月忧心道:“这般小事也要劳烦天后?”
“夫人不知,”江逸风目送娄师德匆匆离去,声音转冷,“这朝中有的是人,宁肯国库空虚,也不愿见天后掌钱袋子。”
果然翌日清早,工地便复工如常。
更奇的是工部侍郎亲自督工,见了娄师德竟满脸堆笑,再不敢提什么“逾制”。
初秋,洛水波光潋滟。
北岸尚善坊处,一座飞檐如凤展翼的朱楼巍然矗立,九重丹阶直通云台,正是新落成的梨园主楼——梧凤楼。
开幕当日,金匾高悬,乃武则天御笔亲题“梧凤楼”三字,笔力遒劲如龙蛇走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楼前早是人山人海,车马塞道。
东都达官贵人乘着香车宝马,商贾富户穿着绫罗绸缎,文人墨客执着折扇,仕女们戴着帷帽,皆翘首以待。
小贩穿梭叫卖蜜饯果品,竟有富家子为博红颜一笑,豪掷百金购得雅座。
不良人等持棍维持秩序,仍挡不住汹涌人潮。
“开——楼——!”随着当值的一声长喝,朱门洞开。
众人蜂拥而入,但见室内琉璃窗滤进柔光,檀香氤氲中,百盏鱼灯次第亮起,照得雕梁画栋恍如仙阙。
贵族们沿专用通道登观风阁,推开格窗,洛水风光尽收眼底;平民则挤在散乐台的木栅区,踮脚张望。
鼓乐骤起!
《将军令》声中,六十三名羽衣剑伎翩然登场。
剑光如雪,衣袂翻飞,至《十面埋伏》段时,琵琶声裂金石,座中有致仕的老将军竟霍然起身,失态大喝:“好个十面埋伏阵。”被旁座忙拉着坐下。
待到《梅花三弄》清音流转,满场但闻唏嘘之声,有文士喃喃吟道:“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剑舞方歇,喝彩声震屋瓦。
忽见一胡姬踩着铃鼓声上台,碧眼卷发,身着波斯锦裙,操着生硬唐话报幕:“下面演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众人愕然间,丝竹已奏江南小调,布景幻出桃花流水。
当祝英台女扮男装出场时,满场哗然;
待到“十八相送”一幕,英台借景喻情,山伯懵懂不解,急得观众席阵阵跺脚;
最后“化蝶”双飞,琉璃窗适时投入七彩光柱,但见纸蝶纷飞中,有不少娘子竟哭晕过去。
整场演出,千人之众静得针落可闻。
终幕时,满场竟无人起身,良久才爆发出雷鸣般的哭笑声。
有老儒拭泪长叹:“枉读圣贤书,竟不知情之一字可至此境。”
此后数日,东都彻底疯狂。
梧凤楼每日未时开门,辰时便排起长队。
有富商连看七场,将“我家有个祝九妹”的唱词背得滚瓜烂熟;
更见深闺小娘们竟相效仿英台,买来男装招摇过市,惹得满街惊叫连连。。。。。
而那票券已售至三月之后,黑市票价竟翻十倍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