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老臣并肩而立，身形虽老迈，此刻却仿佛化作四座无法撼动的山岳，挡在了御座与满朝文武之间。
为首的大学士刘承恩，老泪纵横，他颤抖的手指直指应无咎，声音嘶哑而悲怆，开始控诉他犯下的滔天罪行。
“应无咎！你罗织罪名，构陷沈氏满门忠良！你党同伐异，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你……你更是将老夫软禁于偏殿，以我全家性命为胁，逼迫老夫在你那份篡国血诏上，盖下国玺！”
每一句控诉，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金銮殿的地砖上，也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紧接着，另一位主管财政的户部老臣也站了出来。他不像刘承恩那般声泪俱下，却更显字字诛心。
“国贼应无咎！老夫弹劾你，近年来巧立名目，侵吞国库，致使府库空虚，军备废弛！敢问你一句，那数以百万石计的钱粮，究竟输送到了何处？那些不知名的‘境外账户’，背后可是你那魔道主子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并未直接点出赤骨教，但“国库亏空”却是所有官员都能切身感受到的事实。此言一出，百官之中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近年来各项用度都如此紧张，原来国家的血，都被这只硕鼠输送给了魔头！
被这些平日里他视作腐儒、蝼蚁的老臣逼到墙角，应无咎的理智彻底被怒火烧毁。他所有的伪装都已剥落，只剩下最原始的癫狂。
“一群老不死的！”他厉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看来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你们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来人！来人！把他们四个都给朕拖下去，杖毙！立刻！”
然而，这一次，他那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命令，却并未得到立即的执行。
不仅是那些普通士兵，就连一部分影牙卫的眼中，都流露出了迟疑之色。让他们去杀战场上的敌人，他们眼都不会眨一下。可要他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用酷刑活活打死这几位手无寸铁、德高望重的文官之首……这在道义和心理上，都超出了他们作为“人”而非纯粹机器的承受范围。
一名影牙卫小队长，甚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细微的动作，被刘承恩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看着御座上那个气急败坏的“新君”，脸上浮现出一声惨笑。
“昏君！暴君！既如此，老夫今日，便以我这腔忠臣血，洗尽你这伪朝的污浊！”
他嘶吼着，猛地转过身，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一头撞向了大殿中央那根雕刻着蟠龙的巨大金柱！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鲜红的血液，混杂着花白的脑浆，在那金色的龙鳞上，溅开一朵触目惊心的花。刘承恩那苍老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沿着柱子滑倒在地，再无声息。
老臣，以血谏君！
这刚烈至极的一幕，成为一记无形却无比沉重的巨锤，狠狠砸在了殿内每一个叛军的心上。
一名原本紧随应无咎，官至禁军中层将领的壮汉，目睹此景，虎目瞬间赤红，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看着自己手中那柄沾满同僚鲜血的长刀，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地狱的罪恶之路。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破了死寂。
那名将领猛地将长刀扔在地上。他不再理会御座上的应无咎，而是猛地转身，朝着空无一人的御座方向，轰然单膝跪地。
他用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咆哮：
“末将……末将不愿再为虎作伥！”
他的倒戈，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层巨浪。
不，更像是第一张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他身后，那些同样被刘承恩之死所震撼的士兵们，纷纷效仿。兵器落地的“哐当”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转眼之间，数百名叛军士兵跪倒在地，不再面向应无咎，而是面向那空悬的皇权象征。
众叛亲离的雪崩，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态势，正式开始了。
沈独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中没有半分意外，只有一丝淡淡的悲悯。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缓缓地，从宽大的儒衫袖中，取出了一个蓝皮封面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