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既定,再无半分迟疑。
沈独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杂念,立刻转为行动。他小心翼翼地将濒死的陆冥负在背上,那具身体轻得像一片落叶,却又重如山岳。
“走!”
迦楼罗在前开路,闻人芷强撑着精神,施展天机阁秘术,将三人的气息波动与周围浓郁的血气怨念混淆在一起,负责断后。
他们放弃了所有不必要的物资,只求以最快的速度,在这片死亡之地杀出一条生路。
前往万佛寺后山,必须穿过一片被屠行的“血肉泥沼”彻底污染的核心战场。那里早已化作一片真正的魔域,血肉模糊的土地上,盘踞着大量失去控制、遵循本能互相撕咬的魔化妖兽和赤骨教散兵。
迦楼罗虽已极度虚弱,但他身上那股精纯的佛门气息,对这些低等魔物有着源自灵魂的克制。
他单手立于胸前,口中低声诵读起《往生咒》。
微弱却纯粹的佛光从他身上散发开来,所到之处,那些狂暴的魔物竟如避蛇蝎般纷纷退避,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通路。
一炷香后,在迦楼罗的带领下,三人终于抵达了万佛寺后山一处极其隐蔽的断崖之下。
崖壁上光秃秃一片,尽是风化的岩石,看不出任何异状。
“‘舍身道’并非实体之门,而是护山大阵的一个薄弱节点,唯有以特定之法,方能激活。”迦楼罗靠着崖壁,声音虚弱地解释道。
他指导着沈独步,将陆冥从背上轻轻放下,平躺在一块满是尘土、刻有模糊经文的古老石板上。
做完这一切,迦楼罗深吸一口气,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佛血渗出,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开始围绕着石板,画下一道道复杂无比的符文。
每画一笔,他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高大的身躯也愈发佝偻,仿佛生命正随着那些符文被一同刻印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
当最后一笔落下,迦楼罗的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在地。他看着沈独步,声音轻如蚊蚋:“到你了……用他的血,滴入阵眼。记住,只能是他。因他身负大功德,阵法……方会认可。”
沈独步的目光落在陆冥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陆冥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胸膛的起伏几不可见。此刻再让他失血,无异于饮鸩止渴,是亲手将他推向死亡的深渊。
沈独步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一丝挣扎。但最终,这一切都化为钢铁般的决绝。
他不能让陆冥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赌!
“铮!”
匕首出鞘,寒光一闪。沈独步狠下心,在陆冥冰冷的手腕上,快速而精准地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本已流淌缓慢的血液,被他用灵力催动,一滴、两滴……艰难地滴入石板中央那个莲花状的凹槽之中。
当第三滴血落下的瞬间,整座断崖发出了嗡嗡的轰鸣!
石板上的古老经文,仿佛被唤醒的巨龙,逐一亮起耀眼的金光。所有的光芒最终在石板上方汇聚,交织成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阶梯,盘旋着、蜿蜒着,通向山体深处的无尽黑暗。
一股庄严、肃杀、而又无比悲凉的气息,从那光之阶梯中扑面而来,仿佛踏上去,便要舍弃此生的一切。
沈独步没有犹豫,再次背起陆冥,准备踏上阶梯。
可就在他的脚掌接触到第一级台阶的刹那,整条光之阶梯剧烈地颤动起来!一股强大无匹的排斥之力从上方轰然压下,仿佛圣地在愤怒地咆哮,拒绝着“魔”的踏入!
那股沛然巨力,如同一堵无形的圣墙,狠狠撞在沈独步身上。他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背上的陆冥虽轻如鸿毛,此刻却仿佛成了整座山岳的重量。
这排斥之力并非针对他,而是精准地锁定了他背上那具躯体中散逸出的、精纯到极致的魔气。光之阶梯嗡嗡作响,圣洁的光芒变得狂躁不安,仿佛被污秽所触,誓要将这不洁之物彻底驱逐。
“撑住!”迦楼罗低吼一声,他虽也虚弱,但身上残存的佛元却是此地的“同源”之力。他将手掌贴在沈独步后心,渡入一股微弱却纯正的佛力,试图中和那股排斥。
闻人芷亦是脸色苍白,强撑着精神,双手结印,一道道无形的精神力丝线缠绕在陆冥周身,试图遮蔽那股越来越不受控制的魔气。
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阶梯的排斥力愈发狂暴,沈独步的双腿开始颤抖,每向上一步,都像是背着一座山在攀登万仞绝壁。
就在三人即将被彻底推下阶梯的瞬间,异变陡生。
陆冥胸口,那枚早已破碎、仅剩些许残片的木坠,在迦楼罗渡入的佛元与外界圣洁气息的双重激发下,忽然散发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润的暖意。这股暖意如同一缕清泉,悄无声息地流淌开来,与迦楼po渡入的佛元瞬间产生共鸣。
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由暖意与佛光交织而成的淡金色屏障,以陆冥的身体为中心,倏然张开。
那狂暴的排斥之力撞上这层屏障,竟如烈火遇到了春水,瞬间被中和了七八成。沈独步顿感压力骤减,他咬紧牙关,不再迟疑,一步一步,踏着颤动的光阶,艰难地向上攀登。
阶梯的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地底洞窟呈现在眼前。没有钟乳石,没有地下暗河,只有无尽的空旷与压抑。洞窟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塔。
塔身通体漆黑,不知是以何种金属铸成,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塔高不知几许,层层叠叠,直插入洞窟顶端的黑暗之中。无数条比人腰还粗的金色锁链,从四面八方的岩壁中延伸而出,如巨蟒般将黑塔层层捆绑、死死锁住。
锁链上,每一个环扣都铭刻着密密麻麻的金色梵文,散发着至刚至阳的佛光。而在塔身周围,数之不尽的、形态扭曲的魔魂虚影正无声地哀嚎、盘旋、冲撞,每一次撞击,都会被金色锁链上迸发出的佛光灼烧得青烟直冒。
佛光与魔气,净化与怨毒,在这片空间里形成了永不停歇的恐怖对冲,激荡起混乱的能量风暴。
“到了……镇魔塔。”迦楼罗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我们不能进去,那里面镇压的东西,哪怕泄露一丝气息,都足以让我们万劫不复。仪式,只能在塔基外围进行。”
他指向塔基前一方三丈见方的平台,那里,佛魔二力交锋最为剧烈,空间都因此而微微扭曲。平台之上,刻画着一个古老的卍字阵眼。
“把他,放在阵眼上。”
沈独步依言,小心翼翼地将陆冥安置在阵眼中央。
就在陆冥的后背接触到那冰冷石板的刹那,整座镇魔塔,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太古巨兽,猛然一震!
塔身周围那亿万魔魂,像是嗅到了世间最美味的血食,瞬间被陆冥体内那股庞大而精纯的血气所吸引,发了疯似的,化作一道道黑色洪流,朝他猛扑而来!
与此同时,捆绑塔身的金色锁链也感应到了这股入侵的魔气,瞬间光芒大盛!一道道纯粹的净化佛光,如天河倒灌,自锁链上轰然降下,目标同样直指陆冥!
两种截然相反的极致力量,在这一刻,竟不约而同地,以陆冥那残破的身躯为战场,展开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拉锯!
“呃啊——!”
剧痛让昏迷中的陆冥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嘶吼。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表面,忽而浮现出漆黑如墨的魔纹,散发着滔天凶气;忽而又流转起璀璨的金光,充满了庄严的佛意。
他体内,那股来自屠行、本就狂暴无比的生命本源,在这股无法想象的外部压力刺激下,彻底暴走了!
陆冥的意识,瞬间被拖拽着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海洋。
海洋中,波涛汹涌,每一滴海水都是最纯粹的杀戮与暴虐。屠行那充满了杀戮快感的残暴意志,在血海中央凝聚成一头狰狞无比的血色巨兽。它咆哮着,巨口张开,要将陆冥那渺小的神魂彻底吞噬、同化。
这是力量最原始的诱惑,也是最凶险的心魔之考。一旦沉沦,陆冥将不复存在,取而代de之的,是一个比屠行更可怕的、只为杀戮而生的怪物。
外界,塔基之上。
迦楼罗不顾自身伤势,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开始诵读起万佛寺镇寺绝学《大日心经》。宏大的经文声在他胸腔共鸣,他以自身微弱的佛力为引,小心翼翼地牵引着镇魔塔降下的净化之光,助陆冥对抗那股即将吞噬他的魔气。
闻人芷则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碧绿、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线香,用最后的灵力将其点燃。
“凝神香,天机阁秘宝……”她轻声对沈独步解释了一句,便将全部心神投入其中。
香气袅袅,却不扩散,而是化作一道清澈的屏障,缓缓笼罩住陆冥的头颅,渗透进他的识海,守护着他那在血海中摇摇欲坠的神魂孤舟。
一场关乎生死存亡、决定成佛成魔的内外之战,在镇魔塔下,正式打响。
而在陆冥的识海深处,那头咆哮的血色巨兽,忽然变幻形态,凝聚出他此生最恐惧的画面——他的村庄,他的家,再次被烈火与鲜血淹没。
而这一次,高举屠刀,脸上挂着狰狞狂笑的,竟然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