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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鼎司弥漫着清苦的药香与温润的灵蕴之气,它们如同无形的丝线,细致地编织、修补着彦卿残破不堪的躯体。时间在这片素白而寂静的领域里失去了刻度,无声无息地流淌,仿佛窗外流云。彦卿静卧其间,如同一柄饱经摧折、锋芒尽敛的残剑,此刻被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沉厚的剑匣。他在近乎凝固的寂静中,感受着裂痕在剑身深处缓慢弥合的过程。经络中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终于沉淀为一种深沉的酸胀与麻木,如同被遗忘的潮水反复冲刷着礁石。神识的疲惫则如同附骨之疽,依旧沉重地缠绕着他,每一次清醒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但万幸的是,他已经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支撑着坐起身,勉强调动体内残余的微弱气息,运转起最基础、最简单的周天循环。那稀薄的能量,如同久旱后艰难渗出的涓涓细流,正一点一滴、极其缓慢地冲刷、浸润着那些早已濒临枯竭的“河床”——他受损严重的经络。

景元那日离去前留下的寥寥数语,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刻在彦卿的脑海深处,时时刻刻都在回响,撞击着他的心神。

“活着,才能继续握剑。”

“伤好之后,来神策府见我。”

没有催促,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然而,正是这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远比任何疾风骤雨般的苛责更令人心悸难安。他清晰地感知到,太卜司那道无处不在、冰冷而精准的监视视线,自他苏醒那一刻起,便骤然增强了聚焦的强度,如同实质的探针,几乎寸步不离地锁定着他,似乎要将他恢复过程中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涟漪、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归档在案。

终于,在他能够勉强支撑着身体下地行走,体内那微弱的力量也恢复至十之一二的程度时,来自神策府的正式传唤抵达了。

没有选择余地,亦不容丝毫迟疑。

他换上了那身干净的云骑军常服,布料摩擦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他努力挺直脊背,试图将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虚弱与苍白深深掩藏。每一步踏出,都感觉异常沉重,这沉重不仅源于未愈的伤势对身体的拖拽,更源于内心深处对即将踏入的未知漩涡的凝重与不安。他一步步走向那座矗立在罗浮权力之巅、象征着至高威严的殿宇——神策府。

神策府内庄严肃穆依旧,空气仿佛都凝结着无形的威压。值守的云骑将士如同冰冷的雕塑,肃立无声,偌大的空间里,唯有彦卿靴底落在光洁如镜的玉石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回响,清晰得有些刺耳。他被径直引至景元平日处理军机要务的正厅。

厅内并非只有景元一人。

符玄正静立于厅内一侧巨大的星图之前,她银白如雪的长发垂落肩头,星辉流转的眼眸低垂,指尖似乎正随着无形的轨迹轻轻划动,进行着某种深邃的推演,并未在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踏入厅内的彦卿。另有数名身着高阶将领服饰的身影分列两旁,其中不乏彦卿熟悉的面孔。当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那些目光便齐刷刷地扫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探究的好奇,以及一丝丝深藏眼底、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的忌惮。

景元端坐于主位之上,手边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整个人透着一股惯常的慵懒气息,仿佛只是在主持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军事例会。然而,当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彦卿身上时,那双总是含着温和与随意的金色眼眸深处,此刻却再无半分暖意,只剩下属于罗浮最高统帅的、洞悉万物、深不可测的平静与凛然威严。

“伤势如何了?”景元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的起伏,如同在询问一件公务。

彦卿垂首,依足军礼,声音尽力维持着平稳,答道:“回将军,已无大碍,劳将军挂心了。”

“嗯。”景元淡淡应了一声,指尖在宽大的扶手上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那细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内所有肃立的将领,最终重新落回彦卿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地陈述道:“星槎海一事,你居功至伟。若非你及时察觉异状,并深入险境核心,一举摧毁那‘归墟行者’的能量核心,此战局势,恐将难以预料,后果不堪设想。”

他平淡地陈述着无人能否认的事实,却听不出丝毫褒奖之意,仿佛只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战报。

“此乃属下分内之责,不敢居功。”彦卿低声回应,姿态恭谨。

“分内之责?”景元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尾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扬,“以未及弱冠之龄,孤身闯入足以撕裂舰船的狂暴能量乱流核心,斩灭连我罗浮整编舰队都难以正面抗衡的强敌……这般‘分内之责’,”他的目光锐利了几分,扫视全场,“在我罗浮云骑军中,怕是翻遍名册,也找不出第二人能够做到。”

厅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将领的目光都如同实质的枷锁,沉重地聚焦在彦卿身上,那目光中蕴含的压力,几乎能将他孱弱的身体压垮。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彦卿的心缓缓沉向谷底。他明白,真正的考验,那无法回避的正题,即将降临。

“彦卿,”景元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不容闪避的绝对力量,“关于你如何精准定位并找到那核心的隐匿之处,以及……你最后用以彻底斩灭‘归墟行者’的那股力量,你需要给神策府,给在座的诸位同袍,也给所有关心此战结果、关心罗浮安危的人,一个清晰、明确的解释。”

来了。

最核心,最直接,也最无法回避的问题,终于被摆在了桌面上。

彦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支撑自己的力量,他抬起头,迎向景元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映照出灵魂本质的金色眼眸,同时也迎上了符玄那不知何时也已抬起、清冷如万载玄冰的注视。他能清晰地看到两侧将领们脸上毫不掩饰的探究、疑虑,以及那份因未知力量而产生的深深忌惮。

他早已预料到会有此一问,心中也曾反复推演过无数套说辞。但在此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景元那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的目光前,在符玄那洞察命运的星眸审视下,所有精心准备的谎言都显得如此苍白、脆弱,不堪一击。

他沉默了片刻,喉结微动,似乎在经历着激烈的内心挣扎。最终,他选择用一种带着少年人应有的困惑、后怕,却又不得不坦诚面对的姿态开口,声音中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无措:

“回禀将军,诸位大人……属下……属下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他脸上自然地流露出符合他年龄的、面对巨大未知时的迷茫与惶恐。

“当时情况万分危急,星槎海乱流肆虐,属下只觉得那能量风暴的最深处,有一股极其邪恶、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心悸的气息……它似乎在吸引……不,更像是在强制召唤属下。属下的心神几乎在瞬间被其完全摄住,陷入一种浑噩混沌的状态,然后……便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他将自己深入核心的行为动机,归咎于某种强大而不可控的“感应”或“强制召唤”。

“至于最后那股力量……”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依旧显得苍白无力的手掌上,眼神中流露出真切的不解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属下只记得,当时已被那‘归墟行者’逼入绝境,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斩了它!不惜一切代价!然后……”他仿佛在努力回忆那模糊而恐怖的片段,“体内……仿佛有什么沉寂的东西被瞬间点燃了,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冰冷刺骨又暴烈至极的力量自行汹涌而出,完全不受控制……再之后……属下便彻底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将力量的爆发,归咎于生死绝境下潜能的极限激发,并着重强调了其“不可控性”与带来的“严重后遗症”。

“待属下在丹鼎司醒来,医官告知属下经络受损严重,修行根基动摇……若非将军及时赶到,施以援手,属下恐怕早已……”他适时地停住话语,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心悸与后怕。

这番话,半真半假。真实的部分在于,他确实是被识海中系统的紧急任务和那柄凶剑的强烈共鸣所“召唤”而去,最终也确实是依靠诛仙剑阵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才得以逆转绝境,并且为此付出了几乎根基尽毁的惨重代价。虚假的部分则在于,他巧妙地隐瞒了这股力量的具体来源(那四柄凶戾的古剑)以及其目前虽低微却真实存在的可控性。他在赌,赌这种“未知潜能于生死关头意外觉醒并失控爆发”的解释,虽然听起来离奇诡谲,但在广袤无垠、光怪陆离的星海之中,并非完全没有类似的前例可循。这远比直接暴露“诛仙四剑”这等禁忌存在的真相要更容易被暂时接受,或者说,更容易被当作一个需要时间调查的“异常现象”而暂时搁置争议。

厅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将领们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从他们紧锁的眉头和闪烁的眼神中,显然对这个充满玄奇色彩的解释将信将疑。符玄的秀眉微微蹙起,星眸之中光芒流转加速,指尖无意识地在星图边缘划动,似乎正在调动庞大的计算力,全力推演着彦卿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试图分辨真伪。

好的,这是扩写后的文本,严格遵守了您的要求:

景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彦卿,目光深邃如古井,仿佛要穿透那少年精心编织的层层言语,直抵他意识最幽暗的深处,去触碰那四道沉默而躁动的剑影。那凝视带着千钧的重量,无声地压在彦卿肩头。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一点点流逝,厅内落针可闻。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在寂静中悄然累积、蔓延,几乎令人窒息。唯有偶尔从窗外漏进的微光,在地板上缓慢挪移,标记着光阴的刻度。

许久,景元才仿佛从某种深沉的思虑中抽身。他缓缓端起手边那盏早已半凉的茶,动作沉稳得不带一丝波澜。他轻轻呷了一口,温润的茶汤似乎并未能驱散他眉宇间的凝重。随后,他将那青瓷茶杯稳稳放回紫檀木案上。“嗒”的一声轻响,瓷器与木面接触,发出清脆却突兀的声响,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厅内凝滞到极致的气氛。

“未知的感应,生死关头的爆发……”景元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倒也算是一种解释。”

然而,他话锋倏然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沉凝如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然,此力凶险异常,狂暴难驯,伤人更伤己。此次你侥幸生还,下次……未必还有这般运气。”

他的目光如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厅内垂首侍立的众将领,最后定格在彦卿年轻却紧绷的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掌控一切的威严:

“即日起,关于彦卿及其所涉之力,列为神策府最高机密——甲级观察事项。由本将军亲自负责督导、观察。”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皆是一怔,彼此眼神交错间难掩惊愕。就连一直神色清冷的符玄,也不由得微微侧目,看向景元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深沉的思量。

景元的声音继续响起,平淡依旧,却蕴含着绝对的权威,不容任何人置喙:“在其力量根源未明,可控性未经验证之前,不得参与任何一线高危任务。其修行所需一切资源,由神策府特批供给,不受常例限制。其力量修行进展,需定期、且仅向本将军一人单独汇报。”

他锐利的目光如剑般刺向彦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彦卿,你可能做到?”

亲自负责!甲级观察!资源特批!单独汇报!

这一连串措辞严厉、规格极高的处置,表面上是近乎严苛的监控与限制,实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与定性!景元亲自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隔绝了外界所有可能的过度窥探、非议与压力。同时,“甲级观察事项”本身,便已明确宣告了这“异常”力量对于罗浮仙舟的潜在价值与重要地位!

彦卿心中剧震,瞬间明白了将军那深藏于严厉表象下的良苦用心。他立刻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无比坚定:“属下遵命!定不负将军信重!必竭尽全力,掌控己身!”

景元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衣袖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都下去吧。彦卿留下。”

众将领神色各异,惊疑、揣测、凝重交织在眼底,却无人敢多问一句,纷纷恭敬行礼,悄然无声地退下。符玄深深看了景元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也默然转身,裙裾轻摆,消失在门外。偌大的神策府正厅,顷刻间只剩下景元与依旧跪伏在地的彦卿,空旷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景元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踱步至彦卿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少年。

“起来吧。”他的声音低缓了些。

彦卿依言站起,却依旧垂着头,不敢直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金眸。

“抬起头,看着我。”景元的命令不容抗拒。

彦卿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挣扎和忐忑,终于抬起头,迎上那双熟悉的金色眼眸。此刻,那眸中的凛然威严似乎褪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糅杂着审视、了然,甚至一丝……沉重的忧虑。

“你的说辞,”景元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地,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彦卿心上,“漏洞百出。”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彦卿的眼睛,直抵他灵魂深处拼命想要隐藏、封印的秘密,“本将军,一个字也不信。”

彦卿心头骤然一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喘不过气。

“但,”景元话锋一转,目光中的锐利化为一种深沉的包容,声音更低缓了些,“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守住的秘密。只要这秘密,不与罗浮为敌,不悖逆仙舟苍生。”

他伸出手,那只执掌千军、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属于长辈的、久违的温度,轻轻拍了拍彦卿的肩膀。那短暂的触碰,仿佛一道暖流,短暂地驱散了彦卿心头的寒意。

“记住你今日之言。”景元收回手,那丝温度也随之消散。他的声音重新变得严肃而深远,“记住你是谁,你的剑,该指向何方,该为谁而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内室,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话语,如同叹息,又似嘱咐:

“去吧。好好养伤,好好……熟悉你的‘力量’。”

彦卿独自一人伫立在空旷得近乎寂寥的大厅中央,目光追随着景元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巨大的朱漆廊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中。

将军他……是早已洞悉了那四柄凶剑的存在?还是……仅仅在凭直觉进行一场关乎信任的豪赌?

他不知道。答案如同迷雾,深不可测。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然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荆棘之路。在将军那看似宽容、实则更深沉如渊的注视之下,在那四柄蛰伏于意识深处、不断发出渴望杀戮与终结的低鸣的凶剑指引之下,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快地变得强大,更快地……掌控足以面对未来一切风浪与宿命的力量。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体内,那微弱却异常坚韧的能量流在经络中悄然奔涌;意识海中,那四道冰冷的剑影仿佛因他得到了某种“官方”的默许与庇护,正隐隐传递出难以抑制的、近乎雀跃的波动。

前路,依然在脚下延伸,清晰可见。然而他知道,这条路的终点,早已不再是来时那个纯粹、明亮的起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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