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内,死寂无声。
唯有尘埃在从门缝透入的昏黄光柱中缓缓飘浮,如同时间的碎屑,洒落满地狼藉。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药草苦涩味以及挥之不去的死气焦糊味,混合成一种灾难过后特有的、令人窒息的颓败气息。
林玄盘膝坐在角落,双目微阖,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仿佛与废墟融为一体。
体内状况糟糕透顶。
经脉多处撕裂,灵力近乎枯竭,神魂因过度催动和那恐怖威压的冲击而震荡不稳,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最麻烦的是,神魂深处那道冰冷的“标记”,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寒意,提醒着他已被更高层次的存在盯上。
他强忍着剧痛与虚弱,全力运转《碧波流转诀》与《九转镇狱体》,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得自高煜的清煞丹和回元丹,各吞服一颗。
丹药化开,温和的药力与精纯灵气缓缓流淌,滋养着破损的经脉,补充着干涸的丹田。清煞丹的药效尤其显着,不断中和驱散着侵入体内的死气。
过程缓慢而痛苦。
他必须分心二用,一边疗伤,一边保持高度警惕,神识如同受伤的触须,勉强维持着对周围十丈范围的监控。
石殿外,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痛苦的呻吟声以及修士们疲惫麻木的清理废墟的声响。整个营地笼罩在一种劫后余生的绝望与悲戚之中。
高煜早已离去,忙着处理善后,稳定人心。骨先生也被抬走,不知死活。
时间一点点流逝。
数个时辰后,林玄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浊气。
伤势稳定了些许,恢复了约莫三成实力,行动无碍,但远未到可堪一战的程度。
他目光扫过石殿。那卷兽皮古卷和几枚重要玉简散落在地,是高煜匆忙离去时未曾收回的。
他沉吟片刻,伸手隔空摄来。
神识沉入其中,再次仔细翻阅起来。
结合高煜之前的话语、骨先生的疯狂、监视者的出现、以及这古籍中残缺的记载,破碎的线索在他脑中飞速碰撞、拼接。
“罪渊”…“门”…“钥纹”…“罪血”…“监视者”…“净化”…
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逐渐清晰。
这片荒骨戈壁,确是一座巨大囚笼。囚禁的或许是所谓的“罪民”及其后裔,但更可能的是囚禁着地心那恐怖“渊眼”。而“门”,既是出口,也可能是维持囚笼或进行“净化”的枢纽。
“监视者”并非主人,更像是狱卒或清理者。它们感应“钥纹”或强大能量波动而动,清除不稳定因素,包括身怀钥纹的外来者以及可能失控的“罪民”。
营地众人,包括高煜,并非不想离开,而是被恐惧和“罪血”的束缚牢牢钉死在这里,只能苟延残喘,甚至需要骨先生那等残酷的献祭来换取短暂安宁。
高煜寻求合作,是真,但更多是无奈之下的挣扎,意图借他这“变数”之手,搏一线渺茫希望。其所能提供的帮助和信息,必然有限,且充满顾虑。
而他自己,身怀残玉,已被标记,如同黑夜中的火炬,随时可能再次引来监视者。留在营地,不仅自身危险,更可能给这本就摇摇欲坠的据点带来灭顶之灾。
等待?恢复?然后依靠营地这残缺的信息和有限的力量去探索?
来不及,也太被动。
唯一的生路,或许正如高煜最初地图所标,在那最危险之地——罪渊深处!
“门”的线索在那里,或许…解决“标记”的方法,也可能在那里!
必须离开!必须尽快恢复实力!必须去罪渊!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厉色。
寻常方法恢复太慢。必须行险一搏!
他猛地一咬牙,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枚仅剩的、缩小了近半的枪煞珠!
此物蕴含的煞气磅礴暴戾,但也精纯无比,若能炼化,不仅能快速恢复,甚至可能让《九转镇狱体》更进一步!
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会被煞气反噬,迷失心智。
但此刻,已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至最佳,双手握住枪煞珠,《九转镇狱体》功法疯狂运转,气血如同烘炉般燃烧起来!
嗤!
精纯而暴戾的煞气如同决堤洪流,瞬间冲入他的经脉!
剧痛!远超之前!
经脉仿佛被无数烧红的刀片切割刮擦,神魂受到煞气中残留的毁灭意志冲击,疯狂震荡!
林玄闷哼一声,嘴角溢血,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不正常的暗红色,青筋暴起,如同虬龙般扭动。
他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以莫大意志力引导着这股狂暴的能量,按照《九转镇狱体》的路线艰难运转,将其一丝丝炼化,融入气血,滋养肉身,修复伤体。
过程痛苦至极,如同置身炼狱。
汗水刚渗出便被蒸发,血雾从毛孔中丝丝缕缕地飘出。
石殿内,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与煞气混合的诡异气息。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枪煞珠终于彻底消失,被完全炼化。
林玄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一股强横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震得殿内灰尘簌簌落下!
伤势尽复!修为虽未突破,但灵力更加凝练澎湃,气血磅礴如龙,肉身强度更胜往昔,对煞气的抵抗力大大增强!
《九转镇狱体》正式踏入三转炼骨大成之境!
他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眼神锐利如刀。
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噼啪的爆鸣声。
该走了。
他将兽皮古卷和玉简收入储物袋,这些是关键信息,或许日后有用。
推开沉重的殿门,夕阳昏黄的光线照射进来,拉长了他的影子。
营地内,景象凄惨。大片房屋倒塌,地面龟裂,伤员随处可见,幸存者们眼神麻木,忙碌地清理着废墟,掩埋同伴,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看到他走出石殿,不少修士投来复杂的目光,有敬畏,有恐惧,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若非他的到来,或许不会引来如此恐怖的袭击。
高煜正在指挥救治伤员,看到他,快步走来,脸色疲惫,眼中带着一丝惊异:“朋友…你恢复了?” 他感受到林玄身上那沉凝如山、含而不发的气息,远比之前更加强大,心中震撼莫名。
“嗯。”林玄点头,目光扫过惨烈的营地,“我要走了。”
高煜一怔,沉默片刻,苦涩道:“是因为…标记?还是信不过我等?”
“皆有。”林玄直言不讳,“留在此地,于你我皆不利。我的路,在罪渊。”
高煜闻言,身体微震,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罪渊…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古籍记载,那里是‘渊眼’力量最狂暴之地,也是…监视者巡逻最频繁的区域。”
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块暗沉的骨符,递给林玄:“这是营地最后一块‘匿踪骨符’,能极短时间内屏蔽部分气息,或许…对躲避监视者有点微末用处。也算…我等一点心意。”
林玄接过骨符,触手冰凉,能感受到内部微弱的能量波动。聊胜于无。
“多谢。”他收起骨符,“关于罪渊,还有何建议?”
高煜摇头,笑容惨淡:“我所知已尽数告知。唯有一句:莫信眼中所见,莫依常理推断。那里…一切皆有可能扭曲。保重。”
林玄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向着营地西北方向,迈步而去。
步伐沉稳,背影决绝。
沿途修士纷纷避让,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孤身一人,走向那昏黄落日下、更加幽暗深邃的戈壁深处。
那里,是连营地最勇敢的猎手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绝对禁区。
高煜站在原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最终化作一声充满无尽忧虑的叹息。
“愿…古老英灵庇佑…”
林玄没有回头。
他调整着呼吸,将自身状态维持在巅峰,《幽影步》施展到极致,身影在凹凸不平的戈壁上快速掠进。
怀中的黑色残玉,那丝指向罪渊深处的牵引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炽热。
仿佛命运的召唤,又似死亡的邀请。
他的目光穿透昏黄的尘霾,落在那天地交接之处,一片更加浓郁、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轮廓。
罪渊。
一切的起点,或许也是一切的终点。
他加快了速度,身影化作一道淡薄的流影,义无反顾地投向了那片死亡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