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小马背着依旧昏睡的老篾片，如同背负着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巷道与屋脊间疾行。他刻意绕了远路，变换了数次方向，确认身后没有“尾巴”跟踪，这才按照镇远侯给出的地址，向着城西那片相对安静的权贵别苑区潜行而去。
镇远侯提供的别院，位于一条名为“柳絮巷”的僻静街道尽头。黑漆大门并不显眼，门楣上甚至连块匾额都没有，只有两个石鼓孤零零地立在门前，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与侯府主宅的森严戒备不同，这里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
小马没有叩门，而是直接翻墙而入。院内果然如镇远侯所说，只有两个看起来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穿着朴素棉袍的老仆。一个在慢悠悠地打扫着庭院里本就不多的落叶，另一个则坐在廊下，就着一盏气死风灯的光，修补着一件旧衣裳。两人见到小马如同鬼魅般翻墙进来，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
“是马爷吧？”扫地的老仆放下扫帚，声音沙哑低沉，“侯爷吩咐过了，西厢房已经收拾妥当，热水饭菜也备着，您和这位爷请随我来。”他称呼小马为“爷”，语气不卑不亢，带着一种见惯风浪的平静。
小马点了点头，跟着老仆穿过布置简洁却透着雅致的庭院，来到西厢房。房间内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床铺被褥都是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清香，窗纸上还贴了新的窗花，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他将老篾片小心地安置在床榻上，盖好被子。老篾片的呼吸依旧平稳，脸色也比在破屋时好了不少，只是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这位爷的伤势……”那老仆看了一眼老篾片，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需要请大夫吗？侯爷交代了，一应用度，都不必马爷操心。”
“不必，他已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小马摇头。周大夫的医术他信得过，而且老篾片的情况特殊，不宜让过多外人知晓。
“明白了。”老仆不再多问，“老奴姓韩，马爷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东厢房也给您备下了，您也早些歇息。这院子内外，侯爷都安排妥当了，等闲人不敢靠近，马爷放心。”
说完，韩老仆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小马站在房中，感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某种交易性质的“安全”。镇远侯的办事效率和人手可靠性，确实非同一般。但他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反而更加警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镇远侯给予的庇护，必然期待相应的回报。而那个回报，很可能与北疆、与龙纹势力有关。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庭院。月色清冷，树影婆娑，一片宁静。韩老仆和另一个老仆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隐在何处。整个别院安静得如同古墓。
他回到床边，再次检查了老篾片的情况，确认无恙后，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闭目调息。连日来的奔波、激战、潜入、谈判，消耗了他大量的心神和体力，此刻终于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他必须尽快恢复状态。
然而，他刚刚入定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耳廓便微微一动。
有动静！
不是来自院内，而是来自院墙之外！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过屋瓦，但又带着一种刻意压制后的、训练有素的韵律感！
不止一人！而且，正在快速接近别院！
小马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动作好快！他才刚到别院不到一个时辰，追踪者就找上门来了？是龙纹势力？还是……其他什么人？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晃，已如同轻烟般来到门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庭院中依旧寂静，月光如水。但在他超常的感知中，却能“听”到几道极其微弱、却充满杀意的气息，如同毒蛇般，从不同方向，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院墙，落在了庭院之中！
一共四人！
皆身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色紧身衣，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们手中持有的，并非军中制式兵器，而是造型奇特的弯刀和手弩，行动间配合默契，落地后立刻分散，占据庭院四角，隐隐形成合围之势，目标直指西厢房！
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小马眼神冰冷。他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房间里一件没有生命的家具。他想看看，这些不速之客，究竟想做什么，也想看看，镇远侯安排的这处别院，到底有没有他所说的那么“稳妥”。
那四名灰衣人显然也是潜行刺杀的好手，他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如同四尊石雕，隐在庭院的阴影里，似乎在确认目标，也在观察环境。
时间仿佛凝固。
月光下，杀机在无声地弥漫。
突然，其中一名灰衣人似乎发现了什么，目光猛地投向庭院角落那丛茂密的竹林，同时打出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几乎在他手势打出的瞬间——
“咻！咻！咻！”
三支弩箭，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三个不同的角度，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丛竹林！
他们发现了隐藏在暗处的韩老仆？！
小马心中微凛。
然而，预想中弩箭入肉的闷响并未传来。
就在弩箭即将射入竹林的刹那，那丛原本静止的竹子，仿佛被一阵无形的清风吹过，极其诡异地、如同活物般向两侧分开！三支弩箭擦着竹叶掠过，深深钉入了后面的墙壁！
紧接着，一道干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竹影中飘然而出，正是那韩老仆！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看似普通、却泛着乌光的短棍，身形飘忽，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所有弩箭！
他现身的位置，恰好处于四名灰衣人合围圈的一个相对薄弱点！
“何方宵小，敢惊扰贵客清静？”韩老仆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与他之前那副老迈仆役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四名灰衣人显然没料到这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仆竟有如此身手，眼中都闪过一丝惊愕，但动作却丝毫不慢！离韩老仆最近的一人，手中弯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削其脖颈！另外三人则同时举起手弩，再次瞄准！
面对这迅捷狠辣的围攻，韩老仆不退反进！他手中短棍如同灵蛇出洞，精准无比地点在劈来的弯刀侧面！
“叮！”
一声脆响！那灰衣人只觉一股阴柔却极具穿透力的劲道沿着刀身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弯刀险些脱手！
而韩老仆借着一撞之力，身形如同陀螺般旋转，短棍舞出一片乌光，竟将另外三人射来的弩箭尽数格挡开来！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哪里还有半分老态？
小马在门后看得分明，这韩老仆的武功路数极其古怪，看似绵软，实则内蕴刚劲，尤其擅长借力打力，身法更是诡异莫测，绝对是一流高手！镇远侯派他来此，果然不只是伺候人那么简单！
那四名灰衣人见突袭无功，反而被一个老仆挡住，眼中凶光更盛。他们不再保留，同时发出低沉的嘶吼，刀光弩影交织，如同狂风暴雨般向韩老仆攻去！招式狠辣，配合精妙，显然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杀人机器！
韩老仆身处围攻中心，短棍舞得密不透风，身形在刀光箭影中穿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险象环生，却总能于间不容发之际化解危机，偶尔反击一棍，必能逼得对方手忙脚乱。
小马没有立刻出手相助。他在观察。观察这些灰衣人的武功路数，观察韩老仆的真正实力，也在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他隐隐感觉到，这四名灰衣人，似乎与之前遇到的龙纹死士和影舞，并非同一路数。他们的武功更加直接、更加悍勇，带着一种……军中的痕迹？
就在战局陷入胶着之时，异变再生！
那名最初被韩老仆一棍点中手臂、暂时退开的灰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没有再上前围攻，而是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管，对准了正在激战中的韩老仆，用力一吹！
“噗！”
一股淡绿色的、带着腥甜气味的烟雾，如同活物般，急速射向韩老仆！
毒烟！
韩老仆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手！他正被另外三人死死缠住，眼看就要被毒烟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西厢房的房门，如同被狂风撞开，轰然破碎！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后发先至，瞬间插入战团，挡在了韩老仆与那股毒烟之间！
是小马！
他出手了！
面对急速袭来的毒烟，小马不闪不避，只是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张口，吐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白气！
“呼——！”
那白气如同利箭，撞上淡绿色的毒烟，发出一阵“嗤嗤”的异响，竟将那诡异的毒烟冲散、消弭了大半！剩余的少许毒烟，也被他周身自然流转的内力罡气隔绝在外，难以近身！
以精纯内力，强行驱散毒烟！
这一幕，让交战双方都为之震撼！
那吹毒烟的灰衣人更是目瞪口呆，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马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在驱散毒烟的瞬间，他的拳头已经如同狂风暴雨般挥出！
目标，直指那三名正在围攻韩老仆的灰衣人！
拳风激荡，如同闷雷滚动！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纯粹的速度与力量！
快！狠！准！
“砰！砰！砰！”
三声几乎不分先后的闷响！
那三名灰衣人如同被巨锤击中，胸口塌陷，口喷鲜血，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庭院的假山、廊柱上，筋骨断裂，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最后那名吹毒烟的灰衣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翻墙逃跑！
小马眼神一冷，足尖挑起地上一块碎石，如同强弓硬弩般激射而出！
“噗嗤！”
碎石精准地没入那灰衣人的后心！
那人身体猛地一僵，扑倒在地，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战斗，在电光石火开始，又在瞬息之间结束。
庭院中，只剩下弥漫的淡淡血腥味，以及四个或死或重伤的灰衣人。
韩老仆拄着短棍，微微喘息，看着小马的眼神，充满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一丝……了然。他拱手道：“多谢马爷出手相助。老奴惭愧，竟还需劳烦马爷。”
小马摆了摆手，走到一具尚且活着的灰衣人尸体旁，蹲下身，扯下他的面巾，又仔细检查了他身上的物品。除了武器和那个吹毒烟的竹管，依旧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
“这些人，不是之前那一路。”小马站起身，看向韩老仆，沉声道，“韩老可知他们的来历？”
韩老仆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招式狠辣，配合默契，像是军中培养的死士，但又有些不同……侯爷树敌众多，北疆那边，京城这边，想对侯爷不利的人不在少数。或许是有人查到了马爷与侯爷的关联，想借此生事，或者……试探。”
小马沉默。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这处别院，也并非绝对安全。他看了一眼西厢房，老篾片还在里面昏睡。
“此地不宜久留。”小马道，“待他伤势稍稳，我们便离开。”
韩老仆点了点头：“老奴明白。马爷放心，今晚之事，老奴会立刻禀报侯爷，加强戒备，并追查这些人的来历。”
小马不再多说，转身走回西厢房。经过这番变故，他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京城这片浑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第三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