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未散,沈府飞檐在远处勾出一道冷硬的轮廓。
慕清绾缓缓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指尖残留的壁画试血后的滞痛,如同细针深深卡在骨缝之中。谢明昭走在她身侧半步,袖中龙纹玉佩贴着掌心,微微发烫,不是因血脉共鸣,而是蛊气流动的预警。
密室门户就在眼前,铁石闸门沉如山岳,表面看不出缝隙,唯有门心处一道凹槽,形似残月。寒梅暗卫已伏在外围,一人靠墙喘息,肩头渗血,只低声报了一句:“令牌嵌在壁上,未动。”
慕清绾没再问。她从袖中取出金针,针尖轻探门缝。冷宫密道那道“明玥”刻痕的走向还在脑中——左三折,右一旋。她依此拨动机关枢钮,金针颤了三下,中层毒针阵无声收回。可内层依旧锁死,需信物开启。
她将凤冠碎片按进凹槽。
碎片触石刹那,骤然发烫,几乎灼伤指腹。石门裂开一线,尘灰簌簌落下。
谢明昭抬手推门,剑锋挑起蛛网,扫过角落。确认无伏击后,他回头示意。慕清绾迈步而入,狐裘下摆擦过门槛,火把尚未点燃,室内仅有门缝透进的一线微光。
密室深处,石壁高处嵌着一枚青铜令牌,纹路蜿蜒如水波,边缘刻满残月图腾,与冷宫岔口那道“明玥”刻痕完全吻合。慕清绾抬头凝视,腕间碎片再次发烫,热度比方才更甚,仿佛有东西在石壁后苏醒。
“不是钥匙。”她低声道,“是祭器。”
谢明昭握紧剑柄:“令牌背后有文章。”
她没答,只从袖中抽出一根丝线,系上金针,缓缓抛向令牌下方的拉环。丝线绷直,刚要发力,凤冠碎片猛然灼痛,她顿住动作——不对。这令牌不是用来取的,是用触的。
她松开丝线,缓步上前。左手抚上令牌边缘,指尖沿纹路滑行。南疆古篆的走势在皮肤下浮现,每一道转折都像在读一段被封印的咒语。当她划过第三节凸起时,指腹忽觉异样——那节纹路比旁处略高,像是被人磨过又重刻。
她稍一按压。
“咔。”
石壁轻响,一道暗格自令牌背后弹出,仅容一掌。内藏半卷残页,纸色暗褐,墨迹泛黑,却非墨书,而是以人血混朱砂写就。字迹扭曲狰狞,笔画间夹杂着符咒与虫形图腾,正是《子母蛊典》禁术篇的残卷。
慕清绾刚要伸手去取,谢明昭眼疾手快,突然抬臂将她拦住,急切道:“别碰。”
他俯身细看,火光终于映亮残页一角。那上面写着:“饲主之血,可启母蛊之眼;执棋者临,命烛将燃。”末尾一行小字更是刺目:“长公主寿尽前七日,须换新躯,以清沅为基,绾血为引。”
慕清绾呼吸一滞。清沅——她姐姐的名字赫然在列。而“绾血为引”,分明是她的血才能完成换命仪式。
她不再犹豫,伸手取出残卷。她迅速将残卷塞入怀中,并用外袍紧紧压住。 凤冠碎片仍在发烫,热度顺着血脉爬升,仿佛那卷残页本身就是活蛊。
谢明昭盯着她:“你感觉到了?”
“它在回应。”她说,“不是文字的问题,是这纸上沾过母蛊的气。”
话音未落,门外骤起兵刃交击声。一声闷哼,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响。寒梅暗卫怒喝:“敌袭!守住门!”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窗棂碎裂。
三道黑影破窗而入,皆蒙面持短刃,袖口绣着残月纹,落地无声,直扑石壁暗格——目标明确,正是那空了的暗格。
谢明昭早有防备。袖中铜钱连发,三枚齐出,钉住最前一人手腕,短刃落地。他横身挡在慕清绾之前,剑光如练,逼退两敌。第三人跃上石台,伸手去抠令牌背后的暗格,竟想搜刮残留痕迹。
慕清绾从腰间抽出金针,指尖一弹,针尖直射其肘窝。那人手臂一麻,翻身落地。她趁机退至角落,背靠石壁,右手按在怀中残卷上。
谢明昭剑势不减,一招“断流”横扫,逼得三人退至门前。他反手从靴中抽出火折,掷向预设油线。轰然一声,火焰自地面燃起,形成一道火墙,封锁入口。
室内暂归寂静。
影阁死士被火墙阻隔,在外徘徊,不敢强冲。四双眼睛透过火光盯住慕清绾怀中位置,毫无退意。
谢明昭站在她身前,剑尖垂地,气息略沉。方才几招虽快,但体内蛊毒未清,每一动都牵扯经脉。他低声道:“他们知道残卷内容。”
“所以才来抢。”慕清绾声音冷静,“这卷上写的不只是换命术,还有母蛊的唤醒条件——‘执棋者临,命烛将燃’。只要我出现在玄水阁信物旁,长公主就能感知。”
谢明昭转头看她:“那你就不该进来。”
“可令牌必须验。”她说,“冷宫密道、地牢壁画、皇陵碑文——所有线索都指向‘明玥’二字。这不是巧合,是长公主在布局,她在等我触碰这些信物,等我一步步走进她的仪式。”
谢明昭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龙纹玉佩贴于唇边,轻轻呵了口气。玉佩微震,与凤冠碎片遥相呼应,似在压制某种牵引。
“她以为你在按她的节奏走。”他说,“但她不知道,我们已经看穿了‘换躯’的关键——你姐姐慕清沅,从来就不是替身,而是容器。”
慕清绾瞳孔微缩。
这一点,她们此前从未明说。白芷父亲在地牢中只提了一句:“活蛊需双生之血,一主一辅。”而慕清沅自幼体弱,常晕厥,醒来却不记得经过——若她是被种下子蛊的容器,一切便说得通。
她正欲开口,谢明昭忽然抬手制止。
火墙外,影阁死士已悄然分散,两人守前,一人绕至侧窗。更远处,第二波脚步声逼近,人数更多。
“寒梅撑不住。”谢明昭低声道,“我们得在援兵被歼灭前突围。”
慕清绾点头,迅速解下披帛,撕成两段,缠于手肘与掌心。她从怀中取出残卷一角,指尖蘸了点唾液,轻轻一抹——纸面浮现出一行极细的小字,原是用隐药写就:“昆仑雪线下,归墟之门启,母蛊现形时,执棋者必死。”
她心头一凛。
这不是警告,是倒计时。
她将残卷重新藏好,正要起身,谢明昭忽然按住她肩头。他目光落在她左手腕——凤冠碎片正剧烈发烫,菱形疤痕泛起赤红,像有火在皮下燃烧。
“它在预警。”他说,“不是因为影阁,是因为……你刚才碰了那卷纸。”
慕清绾低头。
果然,指尖接触残卷的地方,皮肤已泛出淡青,如同中毒初期的征兆。她迅速从袖中取出解毒丸吞下,可毒素蔓延极快,小臂已开始发麻。
谢明昭脱下外袍,裹住她双臂:“你中了字毒。”
“不是毒。”她咬牙,“是契约。这残卷本身是母蛊的一部分,谁读了它,谁就成了‘见证者’——而见证者,必须赴约。”
门外,火墙渐弱。
影阁死士开始试探性逼近。一人举起短弩,箭头泛着幽蓝。
谢明昭抬剑,挡在她身前。
慕清绾靠在石壁上,怀中残卷紧贴胸口,那行小字在脑中反复浮现:“执棋者必死”。
她忽然冷笑一声。
“她以为我怕死?”
手指猛地插入残卷,撕下一页,塞进嘴里咽了下去。